第十一回:似真似幻绣花梦 如诗如画暮彩月(2/2)
“名字大,传播远嘛!”轩子招呼她看看是否写错了,转而嗅着她探过来的头发。小月埋着头认真辨认许久,十分肯定。轩子觉得这“墓”字哪不对劲,转而恍然大悟:“这‘墓’不是姓吧?百家姓里好像没有。”小月争辨道:“是姓。天下的姓很多,就以为天下只有一个潘家呀!”她语气十足,又道:“这‘墓’字,写得更好。”
轩子仔细一比较,也觉得“墓”字写得更遒劲,不禁对她另眼相看了,问道:“好在哪?”小月歪着头,双眼死死盯着纸,道:“写得大,又端正。”她伸指杵着“月”字的下端,建议用笔把这封起来,说是提起来里面的杠杠就保险。轩子以为她逗笑,可见她脸上的笑有些呆板,于是又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了“墓彩月”三字,倒过来要她鉴赏。小月几乎把眼贴在纸上,一片喝彩,又道:“这是你的名字吧?你才配这么大的名字,我说出来都觉得跌份。”
她不识字却装行家里手,真是对牛弹琴老半天了!轩子怨道:“你咋连这三字也不认识?”小月手足无措,也纳闷:一直在纸上甄辨,一直在恭维,他咋就看出来了呢?
对她不懂装懂,轩子越想越不能容忍,气愤道:“都说瞎子摸象,摸到啥说啥,你连瞎子都不如哇!”小月的泪簌簌而下,哭道:“我哪像你出生在潘家,现在还在念书。”她把来潘家后压抑的情绪、迭加的委屈全以泪表达出来,哭得气噎。轩子揽着她抖动的身子,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感受至深。小月可找到了倾诉的对像,恸哭在他怀里,转而在他不迭探问下诉说着身世。
原来,她爹一直有病,做不了工挣钱,只能成年累月躺在床上歇养。她娘早出晚归挣一家四口的口粮。她和弟弟哪有条件上私塾发萌。家里又没有田地,只有两间草棚房,还不如潘家牛栏结实严密,真是“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在她小时候起,她就觉得肚里老是饿,见天和弟弟坐在路口盼着娘带东西回来,看见娘就迎上去掏着她的衣兜。以后,她看出娘带东西回来了就呼唤姐弟,娘没带东西向家里就走得缓慢;她就牵着弟弟走开,只为怕看见娘为难的样子。
自小生活在潘家、又有李无香宠着而丰衣足食、生活条件优越的轩子,想像不出没有饭吃的滋味,心里更涌起对潘家干活人的一种深深地敬意。
小月擤了一把鼻涕,道:“以后我也背着篮筐跟着娘去拾煤。”轩子好像看出她当时懦弱外表下的一份坚强,欲问你多大?又一想:贫窭病赘家庭里的孩子早当家,能有多大?
沉默片刻,她嘀咕一声:“能为娘分担点我就开心。”轩子看出她脸上露出一份恬澹和淡笑,想必那段日子在她的记忆里是充满阳光的,可还是打破她的沉静,问道:“那后来呢?”小月的泪又掉下来了,不愿掀开记忆里的噩梦,却清晰的就像在面前。
那与天一般高的矸堆,她的两只手在矸堆中拨弄着找煤块。她一身都是黑的,只有偶尔泛起的眼仁是白的。她的指甲都裂开了,一边扒煤一边流血;若扒弄的是白色物,浥在其中的血肯定夺目。她当时却不觉痛,想着的仍是为家里多担当些。可在一个有霡霂的黄昏,她眼看着矸堆踏下来压住了娘。
她仰起头泣问:“你知道眼见着娘死去我是啥味吗?”顿了顿,又道:“我冲进矸堆里却没死。”轩子紧紧把她揽在怀里,喃喃道:“我知道??????”小月挣扎着,嘶叫着:“你不知道,你没受过苦,要不你不会说我连自个的名字也不认识。”轩子双手环住了她,心里说,我知道,你娘死了,不久你爹也死了,你们家就散了,你苦涩的心浸泡在盐酸里一样。小月依顺着,头枕在他肩上,转瞬泪水就打湿了他的抬裉。
轩子仰头呼吸,泪水模糊了镜片,待她稍微缓过来,又问:“再后来呢?”她抑制力真强,抆干泪后,又讲叙着过去。
后来她和弟就进了叔家。再后来,她叔就把她交给了李无香。她叔说你跟着她去就能吃饱饭(而李无香不管是当时,还是当着各房的面,都说把她带到潘家为庥来了,轩子也亲耳所闻过。),于是她跟着来了,走了一天的路程(其间还问津招楫过)才来到潘家,可还是这个样子的。
轩子知道她轻描淡写,可还是上心相问:“你弟还在你叔家吗?”小月的泪又泄下来了,恸情一阵后,小身子直哆嗦。
见她哭得不能自己,轩子的心里在哭诉:一个亲人也不给小月留着,一株小草还有叶连着叶,根系着根的依靠呢!怎么就不能给她留点依靠、一丝牵挂、一伤安慰呢?这老天太不公平了。同样不知父母是什么模样、没有亲手足的轩子感同身受,惺惺相惜,哀伤道:“小月,你不是光杆,至少还有我。”小月叫道:“我还有弟弟,还有亲人,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家。”
轩子不免劝道:“小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连现实都责备不过来,还能抨击老天吗?这些日子你不是挺过来了吗?你放心,只要我在,在潘家我绝不让你受伤害,我就是你哥。”小月把他一搡,冲道:“我有弟弟。”
原来,在小月来潘家之前,有一天她拾煤回来看不到弟,就问叔。她叔说,我把他送人了。小月一听就哭,昏厥过去。待她醒来时,她叔说,家里孩子多,养不活你姐弟,我准备把你也送人了,你可别怪叔,到了好人家可别忘了叔的好。她抹干泪,应了下来,只要求和弟在一起。她叔说,就是送你去你弟那去。她哪知阴差阳错来到了潘家。
“来到潘家后,我问过你婶:她说你弟送给大户人家了,跟我一样有吃有穿的。”小月总叨念着最后一句。轩子知道她在谴责潘家、自己,却道:“婶娘说你是她侄女?”小月道:“谁知道?反正以前我没见过她,更不知道有她这样的姑,说不定是亲的呢?”
听着这样的话,感受她的遭遇,轩子为她仍有不平之气。明白她叔准是把姐弟给卖了,这样的年代出现这样的事也不足为怪,婶娘毫不心软责打一个买来的丫头也司空见惯,那么她弟的处境就可堪忧了。可想到几千年重男轻女的弊俗,又充满希望道:“或许你弟真送给大户人家了。”小月的双眼里透出一份坚毅,虽不贪恋大户人家,但只祈盼弟没冻馁流氓。之后,乞求轩子带她出山,说只要知道弟在哪,心里就有一个温暖的家。
在他郑重承诺后,闹腾一阵的小月,脱开了他的胸膛,擦干了泪,道:“你说我傻不傻、烦不烦?都过去的事了,还在哭。”轩子不觉,却知道自个心里仍隐隐作痛,道:“哭是一种排泄情绪的最好方式,谁都会像你这样的。设身处地想一想,你很坚强,来潘家后更出色,要是我准不定早向命运低头了。”
听着他的肯定、赞扬,小月脸绯红,不敢与他对目,摇着头,喃喃道:“我做得不好,尽给潘家惹事添乱,我不懂,更不识字,可我现在知道死了就见不到弟弟了。”
“识不识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挺过来了,并认识到了,你以后会更好的。”轩子柔声道:“知道吗?彩月。”小月惊诧地望着他,又慌乱摇头道:“我叫小月,我娘也是这样叫我的,我听习惯了。叫彩月我觉着不配。”轩子道:“你自个的名字还有啥不配的?小月太空旷、寂寞了,只有叫彩月才能衬托你的光芒,折射出你个人的魅力来。”小月羞涩、小声道:“你以后就叫我彩月吧!可我只肯你一个人叫。”轩子双手扶着她的肩,双眼炽热地望着她,深情道:“这么美的名字也只配我一个人叫,也只有我一个人叫得响亮。知道吗?彩月。”小月杏脸桃腮,纵了纵肩,哑哑道:“那我就不把彩月这名字告诉别人了,一辈子给你留着。”
“无论我走到哪里,我的身边都希望有一轮彩月陪着,让我不迷失方向,给我以温暖,撩拨我的热情,引发我的诗意。”在情迷意乱的境地中,轩子挨近了她,头低了下去。
“你咋了?”小月慌乱不已,别过脸向门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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