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无意客借此拒食 有心人趁机起浪(2/2)
吃完早饭,各房的把碗一放,就不约而同走进房里来了,照样对小月扑天盖地劝导起来,过会,声音就小了,最后就剩下浩叹、抽泣声了。
六房的出主意:“叫小豆子来试试。”唤醒生命只需一缕阳,况且只是一颗意冷的心。可轩子丧声跌气道:“试试吧!权当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潘家人到处找小豆子,真是费尽周折,当把在外面玩耍的小豆子找到时,已经过去保贵的两个钟头了。各房的在外面教他怎样唤醒小月,真是耐心之极。可小豆子盯着五房的手中晃动的鸡蛋,嚷嚷着要吃。大房的从五房的手中夺过鸡蛋,给了他。豆子用脏兮兮的手往嘴里塞着鸡蛋,眼睛却盯着另一只;吃完,果然张着手,蹦起来就抢。五房的一手把他摁在膝上,挥手要打。各房的一哄而上制止,却道,这会儿的豆子是祖宗爷呀!还挥得下手掌,他哭起来还不得滚出一个坑来,那不误了人命关天的正事?要吃还得顺着他,给。
五房的把蛋捅到他手上,喂祖宗爷。可是只有两个熟鸡蛋呀!于是又支派人去厨房烧火支锅煮鸡蛋。熟鸡蛋端来时,小豆子又要吃。好在煮蛋的是个明白人,煮了十来个。现在是争分夺秒时,她们忙着剥壳,一个劲地催他快吃。他吃了个够,直到说不要了。女人们又教他怎样去唤醒小月,几张嘴教着,无非说的是同样两句话。麻烦事又来了,豆子直打嗝,哪说得出话。
他喝了一杯水,还在打嗝,还得喝。他嗝打得难受,眼泪汪汪,别别扭扭的,把刚教好的话又忘了。终于五房的巴掌落在他的小屁股上。他当即滚在地上,嚎啕不休。五房的挓着两手,哭丧着脸道:“这可咋办呀?”大房的冲道:“打呀!”
各房的都气哼哼的,五房的唯有拎起儿子扇着屁股。豆子哭了一通,伏在地上睡着了。这时天已经黑了,五房的只有抱起儿子放床上去了。这天夜里,各房的疲乏极了而回房了,只有小枝陪着小月。这一夜,静悄悄、黑黢黢的,也是相安无事的,潘家鲜有这么静过。
第二天,豆子刚醒来,就被各房的团团围住了,对他亲昵了一番,惹得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剥好的鸡蛋放在他面前,他却愣愣地望着。五房的蹲下来,捏了一块蛋白往他嘴里送,道:“豆宝宝吃蛋。”豆子奶声奶气道:“我不吃,娘自个儿吃。”各房的为之一喜。五房的道:“娘不饿,床上的小月姐姐饿了,你去拿给小月姐姐吃好吗?”“好呀!”豆子接过蛋出去了。
房里静得出奇,大家待着将要发生的一幕。豆子一手抹着小月的下颌,一手擎着鸡蛋,却回过头来望着大家。也许大家的表情太过严肃了,以至豆子缩手缩脚的。五房的走了上来,道:“豆豆,你咋了?”豆子把蛋在小月脸上碾滚着,甜甜地唤道:“小月姐姐吃蛋,娘说你饿了。”小月的眼角湿润了,一颗泪时终没流下来。这一幕不太感人,就是之前有豆子给她撑伞的一幕,或是各房的教使他去做的,其中许多人没有流眼泪。
按说各房的该趁热打铁劝导着小月回到现实中来,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张不了口。大房的紧紧地抱着小月,说怕她冷下来。这一天,小月像痴呆、睡熟的孩子一样,在各房的温暖怀里安静地躺着,也许使她的意识回到了梅林上。
关键时刻,孤注一掷,轩子要对小月强行进食,叫人托起她的头,捏开她的颌,往嘴里灌汤。灌了一点点,轩子还说这办法可行,吃进去了不少。他坚持往她口里灌汤,如此反复,一碗汤倒没了,都顺着她的脖子流下了,倒濡湿了枕头。
德子冒冒失失地拐进来,拔开人群,拽着衣衿把小月拎起来,叫道:“真死了。”小月脸色蜡黄,瘦骨嶙峋的。潘家人对她也失去了信心:她的心是一去不复返了,不久就要扛出潘家了。六房的失声哭了出来,像引线引燃了编爆,使房里哭声不绝。德子哭声又粗又重,真是独领风骚。
德子大嚎大叫地拐进后房,道:“小月马上要死了。”李无香挣着坐起来,叫他传话:“她执意要走就让她上路吧!看她还有没有知觉,告诉她:和潘家结缘一场,潘家会给她配一副棺木,给她立一块碑的。”德子连连应声,转身出门时和人撞了一个满杯。
进来的是轩子,扶着门框才没有倒下,踉跄走近,直直盯着李无香。李无香同样盯着憔悴不已、形销骨立的轩子。终于轩子沉声道:“把小月的亲人接来,要不把她送出去。”
李无香缓缓道:“她没爹没娘没家的。”轩子声嘶力竭地道:“你就这么硬心?”
李无香阴狠狠道:“我说了,我是从碳灰堆上拣来的。”轩子重重地跪在地上。李无香从床头摸出一挂编爆扔在地上,传出话:“德子,那丫头死了,你给点了。”德子拾起编爆,掂量了一下,道:“是不是太多了?”李无香跳下床,冲道:“你是死人呀!不知道掐?下一半留给你。”轩子“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为此,潘家开始为小月准备后事了。又过去了一天,送她上路的编爆还是没有响起来。她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时不时有人探探她的鼻息,摸摸她的心跳,看她上路了没有。此间的哭声不断,有时还能引起一阵共鸣,一阵猛过一阵,其中德子最卖力,时终是领哭。潘家有些人,似不为之疲惫、疲敝。
就是潘家接连不断地发出哭声,这一特殊的举动,时不时有人来探听是否老当家的快不行了,是否老当家归入仙乡了?当外人听说为了一位来潘家还不到两月病重的丫头而潘家上下悲痛不绝、恸哭不休时,既然有人跷起大拇指说潘家是宽厚慈爱的大家庭,李无香通情达理、宅心仁厚,老当家的更是恩德有加,佩得上“仁恩”大名。做为老当家名下的潘家人,听着这番话还有什么说的,唯有嗯嗯相应,唯有恭敬相送。
更有荒唐的,潘家嫁出去的女儿接到老当家的升天噩耗,携家挈口,大歩溜星来奔丧,老大远的就嚎叫:爹呀!你死得好惨,做女儿的不孝,没给你送终——全他妈的乱七八糟过后良心发现的话。有的女儿冒然而来,直奔后房扑在老当家的身上大嚎大叫,差点让他扇掉下腭,却又惊愕地叫道:“你咋又活了?”老当家的冲道:“你听谁搅和的我死了?”“外面都在传。”老当家的抡起手又是一掌,打得她跌在床底了。
潘家来了这么多人,熙熙攘攘,哭的叫的闹的,浪拍打着浪,波撞击着波。老当家的勃然大怒,震道:“那丫头死了吗?死了就燃一挂爆竹抬出去,这成何体统?”当有人传话说还没断气时,他又发作:“咋还没断气,还要闹到啥时候去?还要让外人看潘家的笑话?这名声被这群东西糟踏尽了,干脆燃一挂爆竹把我抬到山上去得了。哭哭哭,谁还在给我哭?”
老当家的威严震慑到潘家每一个角落,更震惊后辈的心,潘家蓦地安静下来了,奔丧的也匆匆走了。可老当家的怒意不减,指名道姓的发飙,骂完这个责那个,潘家上上下下斥责了一遍,李无香首当其中,轩子也不能幸免。潘家鸦鹊无声了,胆小的大气都不敢出,大多女人进潘家门后没见过老当家的发威,今个是见识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李无香终于走进房里来了,把男人打发干活去了,又走向小月,瞧了几眼,抿了抿她额头上的乱头,道:“她最后说啥了吗?”各房的不敢搭言,直往后退。轩子走上来,道:“没有,一直这样的。我想她只是低度昏迷,神智还是清醒的。婶娘,你看??????”
李无香手一挥,掷地有声:“不要再闹腾了!”她向各房的望去,又道:“潘家也尽力了。她自个不争气,就随她的心意吧!她没向潘家提啥要求,可潘家也不能亏待了她。”她从女人身上收回了目光,转向轩子,沉声道:“她爱听你念书,你就给她念一阵子,算是潘家几十口子向她告个别。丫头,一路走好。”她强抑情绪,看了她一眼,缓缓走出去。
小月不喜欢轩子唱歌,而喜欢他像困在栏里牛嚎哞的读书声,于是各房的退在墙角,殷切地望着轩子。轩子跩着沉重地脚步走到中间,叉开了腿,展开了手臂,仰起了头,吶喊了起来???????到最后是语调悲切凄凉,如诉如泣。
轩子,一个开明、有知识、懂洋文的青年,不受三纲五常、世俗观念的束缚,况且现在正是进步思想如潮怒涌的年代,他不能接受小月被家规陋俗折磨的郁郁而终的结果,他是以念书的方式送她上路,是发泄心里的愤懑,是抒发对小月的同情悲哀,是雷霆潘家、社会阴暗的心声!
在潘家人看来,轩子的读书声是提前为小月念的祭文,是提前为她举行的葬礼······她要离开潘家已经是无力回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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