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为排遣肆意逗乐 坠徨彷企愿看花(2/2)
潘家前面东山杨梅林,每年开出梅的时候都会飞来一群白鹭,它们在梅林嬉戏几天,然后不知飞向哪去了,梅树上就结出了小粒粒的靑梅子。就是潘家年纪最大,对梅林最了解的人也只说得出只有白鹭来了杨梅树才会开结梅,说白鹭是杨梅的媒介。因此,潘家人视白鹭为神鸟,李无香冠封它们为护使者,都对它们落在梅林的几天关爱有加。
听说昙是在晚上开的,期就短短一段时间,才源于“昙一现”的美名。无独有偶,听说杨梅也是在晚上开的,用昙一现来形容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可是昙和杨梅无法比拟谁更素雅,谁更娇媚。昙有其形态,也就是说许多人目睹过它的芳容。而杨梅不是说没有其形态,这里也要说的是杨梅是世上最羞于见人、忌于见人的,谁也没有见过杨梅,以至于它的名字在世上叫不响亮,更无法与昙比雅媚了。
杨梅最羞于见人、忌于见人,只有在春天白鹭来了才会悄悄开放,在潘家谁也不知道其中原因。就是因为杨梅羞于见人、忌于见人,在潘家还流传着这样一个神奇、凄美的故事:相传在很久以前有一位美貌如、心灵手巧的姑娘,只要见过的都能栩栩如生的绣在布上。不知名的,知名的,艳丽的,朴素的??????她绣了许多的,可就是不知道绣杨梅,因为她从没见过杨梅,问别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子的。听说杨梅是在晚上开的,于是这个姑娘提着灯具守在树下等候杨梅开,以至于绣出这世上最羞于见人、忌于见人的神奇之。终于一天深夜她等到了杨梅开,然而就在此时她忽感头晕目眩,倒在地上死于非命。当人们在树下发现她时,她的面貌狰狞可怖,想必她死时是何等痛苦,置她于死地的杨梅是何等残忍、毒辣。
有了这个神奇的故事,杨梅就更羞于见人、忌于见人了;有了这个神奇的故事,人就更羞于见、忌于见杨梅了,于是世上谁也没见过杨梅就不足为怪了。潘家人都知道这个神奇而美丽的故事,就是各房的蓬头痴子也为这个故事心怯,以至于不敢去梅林偷吃靑粒梅子。
小月刚来潘家,小枝就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了。小月整天被这个故事搅得心神不宁的,不仅仅诱惑于杨梅是什么颜色,朵有多大,有多妍美,香不香;更是诱惑于看了会不会死,死的时候会不会痛苦,七窍会不会流血,还是像静静地睡着了一样?她想像这样死去也很美妙的。东山上梅林的白鹭来了几天了?说不定哪一天杨梅就静悄悄地开了。为此小月已经两晚上没有睡安稳觉了。
这天夜里小月同样辗转难眠,在黑夜里溜着眼珠子,多想去看杨梅呀!哪怕做绣姑娘第二也不后悔。心里的愿望更加强烈了,于是推了推身边的小枝。可小枝只微微纵了一下肩,瞬间,鼻齁声也均匀了。小月更加烦躁不安了,钻出被窝坐了起来,披了件衣服。窗外很昏暗,可风吹拂着树上发出簌簌声响,不禁让她心里发怵。况且还要去梅林,倘若真死了呢?想着想着,就更加害怕了,不由心里叹喟:唉,还是明个邀小枝去吧!死了还有个伴当呀!于是她拽下衣服又睡下了。
许久,还是无法入睡,翻转身来轻轻抱着小枝,静听自己的心里,里面总有一种音声在鸣叫:好像梅林上的白鹭在欢叫杨梅开了,绣姑娘一边簪,一边歌唱。一个时辰后,她更加亢奋了,可诈着没动,清晰地听见那一处有响声,也许李无香又起床撒尿了吧?她撒尿像拧开的水龙头,“哧哧”作响,让小月在睡梦中都厌恶那种臊骚味。小月忙翻正身子,轻轻一下下纵进被窝里,把头往被褥里湾,又把两耳朵掩上了,屏气敛息,却不由注意于那一处。过了一阵子,“水龙头”没有拧开,憋得小月实在难受,忙把嘴巴透出被褥深深地嘘了一口气。怎么有人轻呻吟?紧接着传来脚微蹬床板声??????小月知道李无香时常有心口痛的毛病,却出神别意感受着不端不堪的,不禁脸上有些热烫,胸口也感觉憋闷。实在是太好奇了,更认定那处邪乎,于是慢慢地仰起了头,小心地望向那一处。此时,小枝一翻身,一手臂把她压下来。让小月连呼吸都感到有些不畅,用力推了一下她,又狠心在她腰上拧了一把。小枝只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有顺的呼噜声喷在她的耳朵上。那一处的异样响动一直没停,小月没再推搡她了,觉得整个身体躁热的像要燃烧起来了一样,反而环抱住了小枝。小枝还是一动不动的,可小月觉得汗津津的她的心一样在狂跳着。
那边李无香下床了,蹑着猫一样的脚步,接着“水龙头”终于“哧哧”地拧开了。小月从没听过这么彻响的“水龙头”,随之臊骚味浓浓地向这边袭来。李无香上床后,接着传来了老当家的粗重的鼾声。小枝倒微声嗯了一下,把她推得远远的,就再也没有动了。小月还是难以平静,可亦没打扰她了,蜷局身体,双手抱着膝,怅然若失,产生了一种想哭的感觉,思绪长了翅膀一样飞往那向望、美丽、洁净、有好梦的境地。在朦胧的意境中好像又听见讨厌的咳嗽、啐痰及鸡啼声,挥之不去,避之不及,更让她觉得头沉重难仰。
就着通过窗栊照在床头的朗朗月光,小枝匆忙穿衣物,还不忘扯小月道:“你还不快起来,又想挨剋了吗?”
小月像横在铁轨下的枕木,意识却很淸晰,知道小枝在拽自己,甚至能听见外面李无香叫嚣着小枝的茶喝,听见老当家的咳得像一架吱嚓作响的破风车,之后小枝在慌乱中打碎了杯子而在李无香的责骂中哭泣,老当家的用力地拍打着床屏,李无香在嘶喊着小月??????这一切小月觉得就发生在耳边,更觉得挣揣不起。也许她被魇住了,只是意识在演绎。不知什么时候,这些冗杂吵闹声模糊了,她就沉沉地睡去了。
小枝扯不起她,外面李无香点名嚆了,才抹着泪向外面跑去。由于担心着小月,致使她毛手毛脚的,成了今晨“迎亮训”里被训的主角。当她小心翼翼端着第三杯茶向外面走去时,天已经大亮了。李无香坐在门坎外,脸像凝霜的搓板,又冰又硬又皱的。小枝轻步靠近,一打眼见她正怒视着,忙低下了头,道:“娘,茶来了。”声音颤得像蝉鸣。李无香接过杯子,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骂道:“贱坯子,陪钱货,谬东西,三天不打上房掀瓦,这些时日我怕是太在意你了。”小枝的泪就下来了,更怕她看见,把头埋得更低了。
李无香冷笑一声,道:“床上那丫头好福气,没想到领回的是一位要人伺候的大小姐,潘家至今还没有大小姐出壳呢!她倒有这么大的脾性刚来几天就摆上洋谱了。”
“这衣服没洗,地没扫,尿也没倒。”小枝伸长脖子,试探道:“娘,我这就去叫她。”她溜望着她,蹑手蹑脚后退着。李无香眼一瞪,冲道:“让她睡。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能睡到啥时辰去?”她咬牙切齿道:“我要让她睡饱、睡死。”
小枝退过门坎,小声道:“娘,小月昨个没睡好,上半夜肚子痛。”李无香冲起了身子,上手就给小枝脸上一个火辣的巴掌。小枝大颗的泪就滚了下来,扶着门框,惊悸地望着她。李无香又举起了手,厉声道:“还哭。”小枝憋屈至极,泪流得跟一条牵引的线一样,咬住嘴唇就是不敢哭出来。李无香又告诫道:“谁肚子痛?守好自个的本份,要不剥了你的皮。”小枝抹着泪,频频应道:“知道了。”转而又动心眼,先亲昵叫声娘,再道:“天不早了,我进去准备篮子去?”她没有抬起头来,更没移动步子。
李无香又坐下了,道:“今早不去了,气都气饱了,还管得着那看不见、摸不着、不通人性的邪乎东西。你那几根绕绕肠子我还不知道?给我好好呆在这里。我就守着床上那死丫头,我要看她好意思端饭碗吗?”
“大早上的瞎咧咧,一群老母鸡叫骚似的,见天是这样的,也不知道累,搅得人睡不安生。”门一撞,德子一拐一瘸地走了出来,叨叨叙叙的,双手还在系腰上的带子,迈出门坎又把狗踹倒了。李无香双眼橫着他,叫道:“活宝,一对现世活宝,一个比一个珍贵,潘家有你俩真是作了什么孽。”德子走了上来,傲起头猛扯了几嗓子,“呸”地一声,在李无香脚下啐了一口浓痰,而后一双小眼睥睨着她,嘴上还噗哧哧的。
李无香看着阳光下泛绿光的浓痰,绰起门边一把扫帚,高高举起来,手哆嗦着许久没打下来。德子梗着头,矗立在她面前,瞋目而视。
“我死了准有你受苦的日子。”李无香青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转而大步向里屋而去,叫道:“今个帚把不打一次牙祭,不吃次带血的肉我就顺不过这口气。”德子神灵活现的,今个压倒了李无香,俨然自个是潘家第一把手,坐在李无香的椅子上,跷起了二郎脚,一手摩挲着狗头,同时模仿着李无香和老当家的催各房起床的腔调咳喘了起来。
李无香一肘抵开房门,疾步向前拨开蚊帐,挥动着扫帚对着床上一阵猛打,叫道:“我就打不通脾的人,看能咋样?我就打有福气的人,看会不会折寿?”老当家的怨叹了一声,翻过了身,撩开蚊帐,愤愤地道:“真是一刻不得消停,娘女俩同一模的坯子。也不睁开眼看,打啥东西嘛?真是的,时终是一副燎躁的性子,不乱的潘家也被你扰乱了。”
李无香掀开被褥,只见里面两枕头,对他张望了一下,道:“我说咋不着力,也没有半星子响动?嗯!斗上心法了,还跟我玩空城计。她死哪去了?”她气愤不已,帚把磕在小枝囟门上,转身又向后院疾去,叫道:“准又死茅房去了。”
小月蹲在地上,埋着头,一双灵巧的手在娴熟地搓着衣服,旁边放着一堆洗好的衣服和一个涮好的马桶。李无香气冲冲地走进后院,围着小月转了一圏,虽然愤气未消,却没有发难,把扫帚一扔,一声不吭地走了。小月这才抬起头来,伸着脖子直吐舌头,看见李无香的身影刚没入了屋里,就疾步向茅房走去。小枝破涕为笑,转而生疑:那么一大堆衣服小月就快洗完了?以往洗一早上还要勤快些。检查了那堆衣服,哪洗了?无非是弄湿了卷起来而已,桶也只浇了一下。小月把头伸出头,道:“小枝,拿纸。”
正好李无香又叫了,小枝两头都应,摸摸被磕的头,还是向外面而去。
春天阳光下的景物是这样清晰盎然,让人不由产生一种舒爽的情绪。小月远眺着那一片热闹熙熙的梅林:有的白鹭掠着梅林飞翔,有的在追逐戏闹,还有的在引亢高歌??????忽然鹭群怕是受到了惊吓,或是接到敕令一样皆鸣啼着飞聚在一起,在梅林上的云彩中像一条迎风飘动的白纱带,这么灵动美丽的景致让她看得入迷。白鹭来梅林几天了?小月就是不知道它们哪一天来的,听小枝说它们只在梅林呆四、五天,梅林出梅后就飞走了,那么看杨梅还不得等明年吗?心里道,不行,明年还不知身在哪里呢?今晚准得去梅林。
想着白鹭不辞而别、朵应媒而落,小月感到很彷徨,黯然神伤,对梅林牵挂深厚,对绣姑娘向往热切,认为不去拥抱这些的话,会永远不得安宁。当小枝出现在身边时,也没发觉,还在全心全意欣赏那块飘动的白纱带(后来她想:白鹭这集体举动也许是接到绣仙子的饬令而授媒杨梅的仪式)。受小枝贴着耳朵吼了一句,她猛然一抖,满脸惊恐,却来不及埋怨,又放眼向梅林望去,恰好看见白鹭四处飞散,如瓣缤纷、白玉交错;她失口叫了一声,认为仙女散也不过如此。
小枝伸掌在她眼前划拉了两下,道:“丢魂了?不就是几只鸟吗?年年都会来,再好看也没有饭的味道好。”小月迟疑后,郑重转过了头,刚欲张口。小枝上一步堵口道:“黑灯瞎火的我可不陪你看什么,你想害死我呀!”见她如此果决,小月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枝姐,我想要你娘的手电筒用用。”她叫枝姐了,这是来潘家的第一次。
小枝也感应到了,可仍摇头道:“你总是变着法子害我,叫我娘知道了还不得骂死我,手电筒我娘也要命似的省着用。”小月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生硬道:“你跟你娘一样。”
小枝的脸也泄了下来,叫道:“我娘咋了?”“你昨晩上知道。”小月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别瞎咧。”小枝挺起了胸膛,又道:“昨晚上我一上床就睡着了,连你捏我也不知道。”她立马意识到情急生乱,可无法狡辨了。小月冷哼不已,又嘀咕:“我就说那两张床挨着不对头。”“你糊说。”小枝的泪就哗哗掉下来了。
小月叫道:“你比我明白,真是啥娘养啥女,要不是我来了,准??????”“我再也不理你了。”小枝哭着掩面而去。
整整一天,小枝的眼眶都是红红的,也没理小月。小月同样没有搭理她,暗暗犟上了劲:看谁拧得过谁?天黑了,李无香对她们说今晚不干夜活后,小枝先脱衣上床了,靠在里面一声不响地睡下了。小月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那风呼呼地刮在心上一样,哪敢去梅林呀!
李无香掌着灯走进了房,道:“咋还不睡?是不是要熬夜?”小月只有脱衣上床,慢慢腾腾地睡下了,心里对她母女叨叙不止。李无香服侍老当家的睡下后,房里就安静了下来。小月倾心注意那一处,可是等了很久也没如心所愿。接着,老当家的呼噜声如雷般肆虐着。小月又失眠了,梅林上那块迎风飘动的“白纱带”和绣姑娘悦耳动听的歌声总萦绕在心间。
小枝也没睡着,只是静呆着不动。小月无限地忧伤,轻轻地叫了声:“小枝。”小枝厌恶地一抖动后,小月头一甩,翻过了身,心里道,看谁拧得过谁?一窝骚!
心里犟,事却不如愿,走肚子了,越来越内急,得上茅房,以往晚上上茅房都是小枝陪去了。抬起了头,窗外虽然明亮了一些,但风吹得窗上的那块毛毡更响了,她不由得又叫了声:“枝姐。”小枝冷哼了一声,用力捅开她伸来的手,还气不过来,忙往里靠了靠。再也不能托延下去了,小月急急下了床,披着一件衣服向外走去。推开后院的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不禁心一颤,可又不得不大歩迈去。
请访问最新地址www.83k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