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忆（2/2）

二十岁的沈佳玉觉得，自己很幸运成为一个女孩子，然而这个性别，又是她灾难的开始。

她有时候会想着，女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因为这个性别要去遭受太多的不幸，去承受太多不一样的目光，在努力追求的路上好像自己再奢求再往上够一点点什么别的东西都是不应该的举动，这样的冒险的举动不适合女孩子，仿佛作为一个女孩子，生来就应该在所谓的已有的优势之下，稳妥地走下去，然后找一个稳妥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平静地过完一生，如果能够反哺一点点母家，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觉得小学的那一场选择学校的反抗不是灾难，没有人活该该在烂泥潭里面安安静静不挣扎地待着。

她觉得初三也是同样的那一场孤注一掷也不是什么灾难，就算结果一般甚至不如意被群嘲，一切也都可以变得更好一点。

灾难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切都不应该这样发生了的，但确确实实是发生的了。

特别是零八年。

那一年小学上到三四年级，沈佳玉又变成了留守儿童，她攥着手里的钥匙，每天回家自己煮饭，垫着椅子磕磕碰碰，放学先是冲到菜市场去，也不会买很多的东西，大概就是几颗青菜，偶尔会给自己煮上那么一碗肉汤，捡一点蛤煮上一碗面倒也还过得去。大部分时间，都是回家熬粥去，总算是没有饿死自己，偶尔得闲还能招呼两下同学，算是好好地长大了。

但她有时候也会想念母亲的味道，晚上写完作业不敢关灯，窝在被窝里，团成一团紧紧盖住脑袋，扑在枕头上面，好像上面还有着母亲的气息，实在熬不住，就自己没有声息地哭。她怕黑得很，晚上灯一黑，视力不好，偏偏看不清什么，有的东西影影绰绰，在孩子丰富的想象力的加持之下，脑海里可以上演一个恐怖故事。

邻居家的狗和猫半夜经常莫名其妙地叫唤起来。

从小她就不是无神论者，有的时候甚至固执地迷信着一些东西的存在。也很害怕做梦，梦起东西来总是一个又一个重着的梦，醒不过来。

她最害怕梦见的梦，什么也没有，连人也不在里头。白茫茫的一片，就叫你胸口仿佛压着什么东西似的，怎么也挣不脱，然后一个又一个也是白色的球就这么掉落下来，自己越来越大，似要碾过这片空间，碾掉所有的可能性，再也爬不起来。

她不喜欢，可是她不得不担心受怕着。

头发也是自己编了，但是头发长了之后，也就不那么麻烦，拢成一个马尾就行。

要是所有的东西都这么简单就好了。

零八年那场大地震发生的时候，她其实对于大地震对于死亡都还没有什么太过于清楚的概念，对于四川在哪里也没有什么清楚的认知。不过她有一个来自四川的同桌，抽条得早，长得也好看，教会了她很多那个时候住在小山村里什么也不懂的东西，比如跳大绳，比如编彩绳，到也算是有趣。

同桌姓陈，她至今记得很清楚同桌的名字，跟着川人入闽波流的父母，远走他乡求学。那个时候小山村刚刚批下来很多大项目，也有发电厂也有油库，甚至还有一个造船厂一个小港口，想想都觉得这个小半岛，也会变得很了不起。

地震的时候陈同桌在福建，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躲过了一场灾难，小学浩浩荡荡地举办了募捐的活动，她作为代表发言的时候，还在想，为什么都是活在苦难里的人，却还要彼此假装救助，明明是谁也救不了谁。

比如她的那个同桌，只捐了一块钱，再多的，就是生活的问题了。

小半岛不会变的了不起的，沈佳玉想，就算当时只有三四年级，她也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她记得零八年的地震，记得零八年的雪灾，记得零八年的死亡。

至亲之人的，和自己的。

所以你看，泥沼永远是泥沼。

零八过后，沈佳玉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带着她不得不做的噩梦，带着她的叛逆和她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