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见海棠花开（2/2）

他的精神虽然看起来好多了，但是苏启澜知道他的嗓音是比之前更加沙哑了，半夜咳醒的次数也更多了。每日清晨都会看见他床头换下来的衣物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苏姑娘，你腰间挂的是什么？”

苏启澜低头望了望腰间的银铃：“哦！这个啊，是不久前一位友人赠于我的。”

太子应该算是自己的友人吧！她轻轻笑出了声，这下自己可占了个大便宜。

“嗯。。。友人啊！”范辄微眯起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那位友人是个怎样的人啊？”

怎样的人？苏启澜深思了一会，托腮慢悠悠地说道：“他是个有着不凡身份的人。既温柔又可靠，还有才华，男子都敬于他，女子都心悦于他。”

“那你呢？”范辄用清澈的眼眸望着她，“你也心悦于他吗？”

苏启澜一阵恍惚，眼前这个少年竟和记忆中的另一个人重合了，他似乎也这么问过自己。

“怎么会，他只是我的友人，我很敬重他。”

她知道自己对太子的感情不是爱恋，只是他曾经帮过自己，所以才记在心里念念不忘而已。

“咳咳咳，要落雨了。。。”范辄望了望暗云涌动的天空。

“回去吧，天凉了。”苏启澜将他扶进屋躺下，帮他掖了掖被角。

屋外，雨点开始淅淅沥沥地洒下，她轻声惊呼一声：“啊！衣服！”便忙冲了出去。

挂在门外竹竿上的衣服虽被及时收下了，但仍淋到了些雨点，惹得苏启澜一阵心疼。

她抱着刚收回来的衣服站在院子里的凉亭下暂避雨，看着暗云笼罩的天空，估计这雨暂时停不下来。

“澜儿！”一个声音叫住了她，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她猛然转身，却被来者紧紧搂在怀里，一股熟悉的茶香扑面而来。

“沐风，你怎么来了？”

沐风松开了她，只是双手仍环着她的纤腰，眼底满是疼惜：“是大双小双叫我来的，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苏启澜轻轻摇了摇头，她望着沐风，他一向整洁的衣衫竟蒙了些灰尘，一双微微扬起的桃花眼里流露出的满是倦意。如此这般风尘仆仆，定是赶了不少路吧！受委屈的更像是他。

“澜儿，跟我回去！”他轻拉过苏启澜的手，紧紧握着。正如那年的庙会一般，他十岁，自己八岁。

“不行，我不能回去。”她挣开沐风的手，“我还有留下的理由。”

沐风先是一愣，又拉起她的手：“你还在气我是吗？是因为林嫣儿吗？我和她已经解除婚约了，我沐风这辈子非你不娶！”

苏启澜吃惊地微微张开红唇，一时语塞。她从来没想过沐风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情感。要是在之前，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但是现在她却做不到，她无法抛下这个令人忍不住心疼的少年，她不舍。

“不是的，沐风，你听我说，我真的不能跟你走。”她极力挣扎着，手腕却被紧紧握住，让她挣脱不开。

“放开她，她哪儿都不去！”范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身着单薄的站在雨中，神色严肃而认真。

“你怎么起来了？”苏启澜心疼地望着他，“快别淋雨了，你身体吃不消的！”

沐风见她满脸担忧地望着另一个男人，便垂下了眸子，满脸苦楚：“这就是你留下的理由，是吗？”

她不知道要解释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更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

她轻推开沐风：“我答应过他会照顾他的，所以我不能跟你走。谢谢你来找我。”停了一会，她抬头对着沐风嫣然一笑，故作轻松：“曾经我心里是有你的，只是现在它不住人了。”

“好。”沐风声音竟有些哽咽，“澜儿，不要忘记你今天说的话，你心里曾经有过我，我会等你，等你笑靥如花如期归来的那天。”语毕，纵身从围墙翻了出去。

苏启澜喃喃道：“再见，沐风。”

这时雨悄然停了，几滴余下的雨点从瓦楞上滑下“啪嗒啪嗒”地滑落在青石板上。

“你淋雨了，我帮你准备换洗的衣物。”

他不语，只是紧紧地握住苏启澜的手。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在地上。现在的他像是个无所依的孩子。

苏启澜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没有抗拒还温顺的垂首轻靠在她的肩膀上。

“你哪儿都不去吗？你只留在我身边吗？”

苏启澜点了点头：“嗯，我不会走的，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她意识到自己的心情了，她想守护这个美好的少年。

听到她怎么说，范辄眉间渐渐舒展开来，对苏启澜咧嘴一笑，时间定格一般，岁月静好。

明教的人里外整整围了三圈，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教主正端坐在内闭目养神。

钟护法手持一盒蛊虫在一旁踱来踱去。

“我大明教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如今却三番五次出现奸细。”他阴险狡的目光扫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一单那奸细露出马脚，我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洪亮的声音在殿堂内回响不绝，令人寒颤不已。他停了一会儿，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蛊虫：“我明教的噬心虫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这虫一单植入体内，不出三日便会大量繁殖，遍布全身。吞噬你体内的各大器官，一点一点地啃食你的骨髓，最后连骨头都不留下！”

颜笙瞥了一眼那虫：扭曲着，缠绕着，还泛着莹莹的绿光，令人隐隐作呕。

“陈言生，你倒是说说这里面谁最像奸细啊？”钟护法似笑非笑地把玩着蛊虫。

颜笙心里一惊，忙上前一步抱拳行了个礼：“回护法，陈某并不知情。”

“哦？你一点风声都没听见？”钟护法目光质疑地望着他，仿佛想要将他看穿一般。

他刚想开口解释些什么，一声脆生生的女声打破了僵局。

“回师叔，言生哥哥昨日跟我在一块呢，对出了奸细的事一概不知。”

颜笙回首，说话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妙龄少女，眉宇间透露着一丝英气，纤纤一握的腰上缠着一把软剑。

“既然采莲都这么说了，本护法也不为难你了。从今天起，诸位都要小心行事，切记万万不可走漏风声。一旦发现奸细，亦不留情，格杀勿论！”

“是！”

原来还没有抓到奸细啊！众人纷纷散去，那女子走在最后头，她冲着颜笙嫣然一笑，便转身离去。颜笙紧随其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只见她一蹦一跳，身轻如燕地走进后山的一片竹林里。颜笙也一闪身走进竹林。

突然她驻足轻笑道：“你跟着我干嘛？”

颜笙抱拳行了个礼：“方才多谢姑娘搭救，陈某感激不尽。若日后江湖再相见，定当牛做马报答姑娘。”

女子露齿一笑：“别老姑娘姑娘的叫我，我叫应采莲。”说罢她四下张望了一番，压低了嗓音：“我知道你不是真的陈言生，那日我看见你飞鸽传信了。”

颜笙微微锁眉：“那你为何还救我？”

应采莲见他一脸警惕，不禁大笑出声：“别紧张，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我想跟你作笔交易。”

“什么交易？”

她随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慵懒地抬头，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让我当上教主，而你，会拿走你想要的。”

颜笙轻嗤：“你不是东方教主的养女吗？怎么也忍心下此毒手？”

她懒洋洋地望着颜笙，似笑非笑：“随你信不信我就是看不惯他的作风，太过于心狠手辣，我不喜欢！”她背过身去，又紧接着补了一句，“不管你信不信，你也别无选择，不是吗？”

这么明显的挟持，颜笙怎么会听不出？可是他若想继续待在明教，别无他法只能答应她，这样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好，我答应你。”

应采莲转过身来，眨着亮闪闪的眸子，对他抿嘴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凉风吹过庭院上空，海棠花瓣落了一地，无人打理。

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正昏睡在床榻上。他病得很重，嗓子肿得很厉害，苏启澜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

范大哥偶尔会来看他一回，却也只是红了眼眶讲不出一个字。

苏启澜一遍又一遍地用湿帕子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强忍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眼泪是自由的，它不受控制如雨般滚落，不一会儿就模糊了视线。

苏启澜紧咬住嘴唇，胡乱地用袖子擦干，可是还是有一滴滴在了范辄脸上。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缓缓抬起手帮苏启澜试去了眼角的泪，冲她做了个口型：不要哭！

苏启澜连忙点了点头，却见他又张口说了些什么。

“什么？”苏启澜俯下身去。

范辄在她耳边轻声讲道：“扶我出去坐坐吧？”

“可是，你这样。。。。”她望着范辄，却对上了他坚定的瞳。

许久，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讲道：“好！”

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花枝又陆陆续续抽出了不少新的花苞。

苏启澜和他并排坐下，范辄轻轻地靠着她的肩膀，恬静又乖巧。如墨般的长发没有用发带束起，只是任其垂在脸旁。风袭来，他那被风轻扬起的发丝拂过苏启澜的脖子，麻麻酥酥的。

“范辄，我同你讲个故事好吗？”

他笑着点头应允。

“从前啊，有一对青梅竹马。青梅呢爱上了人见人爱的竹马。可是那竹马就要娶另外一个青梅了。青梅很难过，她嚎啕大哭后便选择了放手，四处流浪。你知道她后面怎么了吗？”苏启澜望着他，柔情似水。

他含笑摇了摇头，仍紧闭双眼，轻靠在她肩头。

苏启澜吸了吸鼻子，微微提高些音量：“后来啊，青梅遇见了另外一个青梅，他们从相识到相知。只是另一个青梅的身体很弱，很弱，所以啊青梅每天不停地乞求上天不要分开他俩，不要分开他俩。。。。。。”

一颗滚圆的泪珠从脸旁滑落，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脸，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范辄抬起了头，轻轻附在她耳边：“我有些累了，我若睡去，不要叫醒我。”说完他闭上清澈的眸子，依偎着苏启澜睡去，唇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一阵凉风袭来，吹落了满院的海棠花。她也轻依偎着范辄睡去，来生我愿做你妻，你愿为我画眉吗？

等范大哥和众兄弟赶来时，只见院中的两人紧紧相依，一个满脸泪迹沉沉睡去，另一个却早已停止了呼吸。

七日后，范辄被葬在距山寨不远的北山脚下，那里山谷幽僻，人迹罕至。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苏启澜身着一袭素色长裙，半绾的青丝上只有一枝簪子做装饰。

她用指尖轻抚过刻着他名字的石碑独自喃喃自语：“范辄，你知道吗？你还没有听到最后呢！最后啊，她的青梅还是走了，他临走前问青梅为什么这么在乎自己。青梅早已泣不成声，她好想告诉他，自己想和他在一起，好想告诉他，自己喜欢他的温润如玉。可是她的青梅已经听不到了。”

讲完她轻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早已断线，“啪嗒啪嗒”地滴落在石碑上。

“苏妹子”范大哥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在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苏妹子，我送你回去，这是老三生前嘱咐我的。”

生前？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会。。。

“对不起，范大哥。我没能救他。”苏启澜泪雨俱下。

“唉！不怪你，这都是他的命啊！”范大哥长叹了一口气，擦拭了下眼角的泪，“回去吧！若是有空再来看看他吧！”

苏启澜点了点头上了马车，望着眼前的这片土地渐渐后退直至消失不见。她轻闭上眼睛，任由眼泪风干。

范辄，我要多久才能忘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