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患难(2/2)
听他此语,仍无别意,覃如意将臂上衣衫取下,伸前递与道:“此处正合我意,于我降服心魔大有好处。千里背送之恩,片语难谢,日后若有为难之事,尽管差遣。”
朝鲁接了衣衫,却又望住她道:“我此时还走不得。”
覃如意身子不由微微抖颤,“为何?我以为你当务之急,不是取那修炼之法研习,重振乐门么?”
朝鲁微微一笑,伸手揩去嘴边酒渍,“抹仙史花眠素,正携了媸妍二奴,在左近探寻我等形迹。”
洞口一阵冷风灌入,她只觉四处皆寒,这才记起挡风衣衫已然解去,略退回两步,说出的话语自个都觉得冷硬如冰,“那又如何,大不了将这命送上罢了。”话一出口便觉不妥,不知今日如何这般喜忧不定,其唐突冒失之处,和自己平日性子迥异,一时也不及细想,忙又问道:“嗜情阴魔已无物可凭,如何还能寻至此处?”
“想必媸妍二奴和我们斗法数次,暗中又下了甚么追摄秘术?否则当日你布阵之后数日间并未追来,直至这数日日,才同了那花眠素远远搜至。幸而此法搜寻之能不及阴魔精准,她已用那搜魂摄魄魔音在这百数里方圆呼喝上数日,仍未探得此处。时值你昏厥未醒,神识潜藏未兴,我却以逆修之法暂停神识运转,这才侥幸避过。”
那朝鲁斜她一眼,自顾自又灌了口酒,“当日静音臂上所记,第一篇便是这神识停转之法,区区数百字,我早记得熟了。”
覃如意面上微微一红,原来当日疑他不舍旧物,是为这逆练功法的缘故。只不过却未料及那臂上肌肤有限,即便绣字小如蚊蚋,能有数百字已是极致,以他资质,再怎般不忍猝读,看过数遍自然记得。当日不肯丢弃那硝制人皮之事,却是念旧之心多于别意了。思及此处,更觉愧疚,不禁将话题岔开,“我们若不出洞,他三人一处处翻找,终会寻至此处。”
朝鲁摇头道:“搜魂摄魄魔音白日里三次来回催唤,原是那花眠素要教我们受其所制,乖乖自行走出。媸妍二奴却在半空中飞驰巡查,一有异动便即扑落,如今出去,实是凶险异常。”
覃如意恼道:“这般坐以待毙,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分别?当日毁却屠明月阴魔之身的是我,我这便出洞去将他们引开,此事和你没甚么相干,你大可趁机遁去。”说完后心中一恸,不知如何自怜自伤之意顿生,一转身又向洞口冲去。
忽然听得唉嗐一声,覃如意回头望时,瞧见朝鲁正待起身,力有不逮之余又坐倒在地,口中却喷出一团黑血,不由得心中焦躁,忙又奔回,还未跑至,突地脚下一软,识海中元丹倏尔数跳,不禁也坐下地来,洞中狭小,和朝鲁只数步之遥。
随意拂尽嘴边污血,朝鲁哂笑道:“静音庵伤魔退敌,我虽修行有限,没出什么力气,只是此事终归因我而起,何况有那逆修心法已为人所悉,我如何脱得了干系?此时我丹毒难解,神识不可妄动,你心火邪魔未曾压制干净,途中又数番强使神识,此时之能,只怕还不如我,不如省省力气干坐此处,安安静静大眼瞪小眼罢。”
覃如意忽觉好笑之极,不觉莞尔,笑完之后又觉忧思未解,好似有什么极为危急之事压在心头,自个偏偏又不得其详一般。
朝鲁见她先时笑得欢畅,随即又蹙眉生忧,轻轻摇头道:“先前只道你老成持重,不料也是性情中人。”
犹如电光扯亮黑幕,覃如意悚然而惊,原来方才这一阵,自个儿忽喜忽忧,忽恼忽愁,全都似身不由己不能自控一般,相较从前修行之时的平心敛意境地大是不同,此刻神识滞涩,各般心绪压制不住,争相冒上心头肆意喧吐。朝鲁之言好似一面明镜,一个激灵后这才醒转,原来当日农家醒来,心魔不过暂且安抚,一路闹神费力,已生跃跃难宁之兆,潮涌难挡,时时现于体外化作喜忧无常之相。归根究底,却是心火意魔压制不住,隐隐有了喧宾夺主之势。
正思及此处,洞外忽又传来一阵哀声,自那北风中隐隐送了过来,一待入耳,顿生凄楚哀矜之意,覃如意双目一眨,竟然滴下泪来,哀声似有感应,呼号之声陡大,凄音在半空中长留不散,直教人要去看个究竟,覃如意不知怎地,心中一迷糊,身子站起,双脚不由自主向洞口行去。
行不得两步,便撞到一人身上,朝鲁攥了她手腕道,“这花眠素久寻不获,终于按捺不住,如今半夜也来催号魔音了。你此时神识已醒,最易受这魔音蛊惑,还不速速平心息念,以修行中的宁定之力,平复识海中的神意汹涌之波!”
覃如意为他当头棒喝,醒得一醒,忙就地盘膝,静静运转清风端凝法中的不动之功,只是双耳耸动之处,又捕听到那哀声渐细,似是连篇累牍细诉低语一般,声响愈小,愈想听清,一个恍惚,不禁又立起身来。
耳边忽然传来铿锵震慑之音,“神存无有之间,心驰万里之遥,若有所聚,则先行溃散,若有所得,则先行消弭,识海茫茫,其神空无一物,丹降于台,似转非转,基台托珠,似存非存,其上元神似生未生,或恍恍然如初生,或颓颓乎似耄耋……”
数声入耳,便将那哀音盖过,再一细体其中深意,好似生出了一道屏障,将各般物事皆都摈弃在外,神识循了语意而行。渐渐便似水蚀细砂,体中躁动之意渐渐消减,元丹果然有了似转非转之意,原来识海中神识满蕴,如今瞧去却好似一片空无。
过得数刻,覃如意神意内视,满目蒙蒙昧昧混沌之象,身子依壁未动,好似和洞壁长作了一处,忽然元丹轻振,体中原本极为低伏的神识为其牵引,抽动如丝后贴了后背潜入洞壁,渐渐行远分细,仍不断裂,遥遥向前不止,也不知过了多久,已在山中遍布,一时间神思如目,整山动静尽都收入眼内:峰顶数只雪鸡悉悉索索,正挤在一处瑟瑟取暖;一棵松枝上,积雪堆承不住,嗤啦啦轰然落地;忽地头顶一道白光掠过,妍奴持了袅丝拂尘左右梭转,却没察觉出丝毫端倪。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神思疲乏已极,微一动念,倏尔之间便如长鲸吸水般全盘收回,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好似魂魄归体,听得耳畔魔音已止,眼前天光大亮,对上朝鲁双目,只见他盯了自己,神情甚是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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