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音庵主(2/2)
风渐渐催天明一心待鸿雁归来。”
覃如意凝神辨听间,元丹上火眉忽有所感,只是再不似先时绵软欲飞之意,反而根根耸立,眉根处反往内深扎了几分。神识中原本四散飘忽的数缕心火,也不似先前那般羚羊挂角踪迹难寻,似乎也为这古琴中的清冽之意滞腻了身形,方一回思不由福至心灵,知此良机难得,忙以冰神诀为桥,将这琴声中的冰寒之意顺势引入识海基台,再使其去擒捕体中的散乱心火。
那心火亦有所感,原本四散生燥,此时也逐渐汇聚至一处,积弱成强攒成一束火柱,一时抗力大增,竟和那琴声寒意斗了个旗鼓相当。覃如意耳尖急耸,已将琴声真意全数纳入,只盼抚琴之人再出奇手妙音,便可乘势将体中心火擒服。
也不知是那人技止于此,亦或是琴声妙意已去,琴声幻境中,冷雪尚未覆白荒野,却又暗暗化水而去。雪既未积寒成冰,盛衰更替得一阵,便有红日从云层中透出照地,寒热之势已悄然易转。
这聆琴而生的幻境正是体中神识闻声后拟出情景,荒野、朔风、飞雪都由曲中凄冷离别之意幻化,那红日骄阳却是体内心火所生,二者反复相斗甚急,哪知这琴声忽转势弱,覃如意猝不及防,只得凭了坚毅心志苦苦支撑,此时若是不敌,心火之厄必然由内显外,势成焚身之祸。
只听得那抚琴之人指动更急,滚拂来回数次,琴声中躁意顿生,忽地武弦崩断,却听她将琴推开赌气道:“什么劳什子灵物,我哪日不将你催弹上数遍,你通共才来过几次?”此时方听出她语声娇软,和方才吟唱时的清冷之音颇有不同,赫然便是先时小尼口中的庵主。
忽然又听得一阵异啸远远响起,急急奔卷而来,那庵主轻咦一声,已听得满是欣喜不禁之意,未过片刻,已失一弦的古琴又接了先时曲调拨响。此番意境却已不同,茫茫荒野之上,若生雪便有狂风卷舞,若起云便有雾霭相继,红日骄阳早被隔远在数层乌云之外,不得寸进。不一刻便见白雪积厚,冰封四处,那异声绵绵不绝,荒野中雪晶、冰柱、琉璃、冻梅纷呈而出,再一远望,前方隐隐数处冰川在望,全一派朔地寒天景象。
覃如意逢此良机岂肯坐失,当下便借寒缚火,再以当日丹朱峰清泠潭中降服心火的法子不住鞭笞,那束柱热意不堪压磨,突地迸裂成两个寸许大小的圆珠,在识海中被逼催得滴溜溜乱转,正此时又觉体外彻骨寒意凛然而至,覃如意因势导利,将那圆珠往基台上元丹停处催逼,只听得扑扑两声轻响,忙以神意内视,只见识海中元丹之上、火眉之下,不偏不倚正嵌了两粒红蓝相间的火柱,开闭之时,正好似人之双目。
不由得唉嗐醒定,正听那庵主吟得这曲谱的最后一句,“风渐渐催天明一心待鸿雁归来……”,曲声回绕许久,渐至低无,先时远涉而来的异声也悄不可闻。却又听得一男子低声道:“嗯……世事如棋纵横十九开……两三滴零星残雨打梧桐音不败……若能以此意境入乐,门中典谱必然又能增上一曲。瞧来我此番倒没白来。”
那女声顿了顿又说道,“哼,你若不愿来,大可一走了之。”她此时语声哽咽,显是颇为气苦,和先时的娇软慵懒之音全然不同。
只听她在侧嘤嘤低泣,男子也不搭理,半日才叹道,“若能放下各般羁绊一走了之,我又何苦要捱到今日?”
他语声中颇多懊恼悔恨之意,那庵主立时止了哭声,只寒声道,“既是如此,当初何必要押上一整个乐门弟子的前程,将我从屠老妖那里换回?嘿嘿,如今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今日的修行之士,谁不知道乐门掌门使引狼入室,好端端的枯耳山数百弟子,全都成了抹仙魔教麾下的卖命之徒。”
那男子却未恼怒,只缓声说道:“若不如此,换不回你暂且不说,门中弟子的性命也不见得就能保全。”
庵主咯咯笑道:“可惜天下人只顾口耳相传,却没法明白你的苦衷。单只我自己,落在那老妖手中,纵使不敌,这求死的手段还是有的。穆师骁已成白骨,当年之约,你大可不必再践。”
男子顿了顿道:“你我各执所见,何必要呈这口舌之快。今日既已乐门宝器相召,想必不是要说这些酸言醋语给我听。”
两人静得一刻,那庵主轻声道:“那好,你听方才这曲黑白,乐意修行如何?”
男子微微颤声道:“你若能以神识入曲,那从此便是乐门寒意最盛的攻敌杀伐之曲。”
“我虽不能运使神识,不过这逆运乐上云霄心法,虽有宝器之助,但凭这无边乐意便能将你招至此处。嘿嘿,以乐生境,以境制心,若能以神识催使,虽不及当年的乐祖,想必也差不了多少罢!”
“逆转乐上云霄心法……”男子似是觉出自个语声急切,又放缓了声调道:“门中百数年来无人能成,你又非门中弟子,不过穆师骁当年瞧在你二人情面上,教了你一鳞半爪,他自己尚未练成,你如何能成?”
庵主轻哼道:“穆师骁当年抱病而亡,众人皆以为其独斗清净清虚二散人为其祸起之因,却不知其之前修行已误入歧途,这逆练乐上云霄曲么,便是祸根。”
男子道:“他连这等隐秘之事都说与你听了,对你果然是眷顾之至。”
“此事偏偏只能和我说,若是和乐门中任一人说了,他那时修行大减,这掌门使之位便坐不安稳,乃至其子、其弟,皆难庇佑。只我不是乐门中人,又为他五音散所制,神识全无,故而说与我这般浅薄道行的人,反无半分妨害。”
那男子沉默片刻,又听他开口道:“你倒是他的知音,他待你果然也与众不同。这五音散施为不易,竟也用在你身上。”
似是未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庵主喃喃道:“他于我有损有益,三十年间,我助他将乐上云霄曲练至圆熟,也算是以德报怨了。”
男子道:“这与你逆转乐上云霄曲何干?”
女子悠悠道:“百尺竿头,谁人不想更进一步?我实也不知何故,他那是已是天工教中有数高手,哪知九宫论法大会回来,又逼我苦思逆练乐上云霄曲之法。此法顺练已是不易,逆练更需多年仔细研磨。谁料他不待我习有所成,只凭了一些零散所得,急急强行逆练。”
男子哑然一阵,又涩声道:“当次论法大会,针门东渡菩提横空出世,教主教母尽皆赞其修行卓绝,直追当年针母,当场册封为护教左使不说,还赐予诸多灵药法宝。天工教四门数千弟子,但凡胸中志存鸿鹄的,只怕心中都有了打算。”
“相传当年针母和乐祖修行仿佛,一个是针线绷三宗术法流转无穷,一个确实正逆乐上云霄曲相辅相成生生不息,两门功法不分高下,若要有这般不凡成就,循了前人旧路的法子原本好极,只是两门中人都只知本门术法的最终成就,至于如何履及、其中的岔路凶险如何避过,却无半分经验把握,只能自行摸索。针门三宗术法同练动辄就有心火内发之祸,这逆练云霄曲么,若未得法,更要逐步销蚀从前修成的凝练功行。嗯,这东渡菩提当年不知是何等风范,竟引得他甘愿冒此奇险。”庵主说至此处,语声渐缓渐低,显是也在遥思那东渡菩提的惊才绝艳之举。
“这数人都是万中无一的修行高绝之士,才能修至这常人难及之境,如今你一神识全废之人言道修有所得,教我如何得解?嗯,你不妨细细说说……”
“嘿嘿,终究将话题绕转至此处。”那庵主忽然换了一副绵软声调,“嗯,你这些年通共也没来过几次,想和你说说话也不能,我们三人相识怕不有五十年了罢,不妨趁此时机叙叙旧情,若是语出肺腑,说得我开心,这逆练乐上云霄曲之法,告知你又何妨?朝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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