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第三十五（一）（1/2）

红油滚，火正旺，麻辣的鲜香在空气中仿佛凝固了，任谁都愿意缠绕在这片人间烟火之中。

奇雅夹起一块红油抖动着的鸭血块，乌木筷稍轻巧地在香油中一转，试探着咬了两下，爽利地吞了下去，而后抬起头冲着张东寅呲牙笑道：“火锅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又辣又烫的囫囵着吃下去，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但却越吃越想吃。”说着，她用筷子指了指锅中翻滚的红汤，催促道，“不要光吃你面前的那一小格，靠近锅边的太辣。”

张东寅点了点头，摸索着夹了一块黄喉。

“京城的捕头每年都会到地方去抓差办案，想必江湖上的美食也吃了太多了。”奇雅将几块牛肉在锅中甩了甩，轻巧地夹到了张东寅的碗中，“你最喜欢的是哪一样？”

“京城十里街有一家回回馆子，只卖羊杂碎汤配烧饼，汤里面淋上芝麻酱和蒜泥，把红红的辣子撒到碗中，刺啦一声泼上热油，那热腾腾的一大碗吃着舒坦。”边说着话，张东寅惨白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笑意。

奇雅挑眉轻笑道：“怎么可能是这样简单的东西，难道这大江南北就没有几道值得你称赞的佳肴？”

张东寅摇了摇头，道：“没有。”

奇雅俏皮地撇了撇嘴，嘟囔道：“骗人——”

张东寅闻言，一本正经的看着奇雅，急急道：“这是真的。”

“到了江南，我最喜欢在清明的时候吃几颗艾草青团，到了藏地，我最喜欢在秋末喝上一碗青稞酒，到了蜀中，我最喜欢在晚上吃一顿火锅，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不同的吃食，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奇雅摆了摆手，不忘用筷子挑起一段鹅肠。

“捕快的日子哪有那么悠闲——”张东寅叹了口气，缓缓道，“须有悍匪才会让京城的捕快出来办差，风餐露宿几日，就只为了抓人，那人也只道自己只要被抓到便会难逃一死，自然负隅顽抗，担惊受怕的日子哪里能吃下山珍海味。”他端起小酒盅，一饮而尽，“能够回到京城，喝上一碗羊杂碎汤，就是能够证明我还活着的唯一的事情了。”

奇雅低头静静聆听，间或用筷子尖轻轻播散碗中的香油，喃喃道：“我希望你能平安的活着，我觉得所有好人都应该平安的活着。”

张东寅轻轻一笑，顺手斟满了自己的酒盅，缓缓道：“别人都以为我从十六岁就开始做捕快，一路平步青云，从一个只会抡锄头的乡下小子，成为了京城八捕头中的一个。他们不知道，那个时候其实我只有十三岁，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念想，就算被贼砍死，我也不能饿死。”他又一次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冷笑道，“所以那些说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都是没挨饿受冻过的少爷秧子，真正知道饥饿滋味的人，永远不可能挑剔食物好不好吃，能有一口吃的就感激不尽了。”

奇雅闻言不禁低垂眼睑，伸出双手端起了酒壶，小心地将张东寅的酒盅斟满，许久叹息道：“哪里是羊杂碎汤，那其实你的护身符，不论走多远，能有个心心念念想回去的地方，就很幸福了。”

“你有没有这么个想回去的地方呢？”张东寅追问。

奇雅伸出左手，支在耳侧，头斜斜地半仰着，轻轻眯着眼睛看向身边的古琴，径自道：“恐怕回不去了。”

“那个小伙子那里？”张东寅又问。

奇雅抬起眼皮，瞪着张东寅，嗔怪道：“你现在还把我当做犯人么？为什么总问些别人不想回答的事情？”

“因为把你当做朋友——”张东寅缓缓道，“我是个捕快，我会查案，我只抓该抓的人，我知道他们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有什么可问的呢？”

“那么捕快大人，你应该已经知道你说的小伙子是谁了吧。”奇雅不甘示弱。

张东寅点了点头，叹息道：“当今这江湖上谁不知道他呀。”

奇雅轻灵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她不再看向张东寅，只是愣愣的盯着面前的一锅红油，火在烧，汤在滚，可是人心为什么可以无动于衷呢？

张东寅拾起筷子，将奇雅夹到自己碗中的牛肉大口地吃了下去，囫囵道：“三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抓差办案，我都不记得我到底抓了多少人，破了多少案，但是有个人我却记得很清楚。”

奇雅抬眼，追问道：“什么人？我么？”

张东寅笑着摇摇头，道：“你又没有偷东西，我为什么要把你看做犯人呢？”

“那是谁？”奇雅慢慢打起了精神，突然坐正了身子。

张东寅眯起眼睛，道：“大概是十六年前，我还没有调到京城，但已经是关中的总捕头了，那一年关中出了件大案，有人连杀了村子里二十七个人，就在同一天的傍晚，前后没有一个时辰，那个人用一把斧子砍死了二十七个人。”

“那应该是个武功高手，你抓他的时候肯定费了不少周折。”奇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