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计第二十一（一）（1/2）

一场巴山夜雨之后，海棠花竟然无声的开放了。春日里，若是没有花香，仿佛就少了些味道。而步道上，若是没有这突如其来的绽放，仿佛就少了些怀念。

奇雅早已换上月白色衣裙，静静坐在步道之上，几只蜜蜂早已围拢过来，哪里的花开得最好仿佛只有它们最是清楚。

德麟放了一方小桌，与奇雅席地而坐，两人一壶桃花酒，碧玺的小盅煞是可爱。

有风轻轻吹过，一片海棠花瓣竟刚好飘落到奇雅的酒盅里面，嫣红透亮的琼浆上面，登时漾起了片片波澜。

奇雅觉得自己的心，在这刹那被不经意的打动了，人生中总有刹那，回想起来虽是无不足道，却刚刚好在那一刻触动了足以回味一生的思绪。

一切，不早不晚。

德麟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花香伴着花意，一种长久未得的画意，“人生若能只闻花香，不谈悲喜可好？”

奇雅摇了摇头，道：“洒脱如东坡先生，虽是叹于千里共婵娟的佳话，却也是源于悲欢离合与阴晴圆缺的无奈。”

“没有什么可以停留，就算我们快马加鞭，虽是看到了海棠开放，却也错过了梨花满院。”德麟叹息道。

“可是，我还是想要问明白，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奇雅两颊泛起红霞，却显得倔强可爱，“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德麟将自己的酒盅斟满桃花酒，却突然反问道：“你愿意给我讲讲李算先生的事情么？”

奇雅一愣，不解的看着德麟。

“他死的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德麟问道，“那些你无法笑着说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先生说，他曾经做过一件有愧于心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那一日，他被仇人逼死在石榴坡上。”奇雅脸上的红晕慢慢退去，遥远的伤痛此时如此清晰可辨，也许那伤痛来自石榴坡，也许来自藏地的那个别院。

“有愧于心的事情？”德麟不禁细细品味，喃喃道。

奇雅点了点头，道：“但是先生说，他并不后悔这样做。”

德麟看向奇雅，目光深远恍如隔世，他突然开口，哼出了婉转的曲调，轻盈仰止，意境悠远。

奇雅呆呆的听着，那声音从耳朵流向心里，却让眼泪慢慢流了下来，“这是先生鲜少弹到的曲子，你怎么会听过？”

德麟端起酒盅，却将那酒泼洒在地，“这并不是他的曲子，江湖人皆知神医李算原本是太医院的太医，所以这曲子本就是从宫中流出的。”

“你是从伶人那里学会的？”奇雅皱眉问道。

德麟摇摇头，道：“这曲子，岂是伶人可以随便弹奏的。”

“那么，是谁？”奇雅追问道。

“这首曲子是一位宫女所作，也正是因为这曲子，她才一朝得宠，便成了后来的荔妃，再后来的皇后。”德麟语气平淡，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而那目光太过坚决，仿佛一切都是亲身所见。

“你——究竟——是谁？”奇雅突然觉得自己与德麟的距离并不是面前那一方小小的木桌，反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我就是那个被赶出皇宫的孩子。”德麟声音平淡，却字字惊心。

“你是那个皇子？”奇雅一刹那她终于明白为何第一眼见到这个人便觉得熟悉——他与瑶琳本就是兄弟，而那种高贵的气质本就是天潢贵胄的模样，那么他被赶出的原因真如楼旻穗所说么？

“从我离开皇宫的时候，我便再也不是皇子了，我只是一个没有家的孩子。”德麟声音有些颤抖，但仍然勉强维持着艰难的平静。

“十六年来，你一直躲在藏地？”奇雅面色苍白的就像一张随时会燃烧尽的纸，仿佛命运早已不在自己的手中。

“李太医将我送出宫，托付给一个他最信任的朋友，将我秘密的养大，但是最终我还是逃走了，我知道总有一日，瑶琳会去找我，我不能连累任何人。”德麟看着奇雅，突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愫，面前的这个人，太像李算，却又不再是他。

“就算是因为我，毁了别人的一生，我也不后悔做这样的事情。”奇雅突然迎向了德麟的目光，淡淡道，“也许先生并未想到过我们会在这种情境下见面，这是他死前说过的话，我觉得应当是对你说的。”

德麟摇摇头，苦笑道：“那个时候，皇子之争太过惨烈，母亲们为了自己的孩子，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而李太医不过是帮了胜利的一方。”

“你不恨他？”奇雅皱眉问道。

德麟又摇摇头，道：“怎能没有恨，可这本就是成王败寇的流转，怨不得别人。”

“先生到死也没有说出你的事情，他告诉瑶琳，没有人能强迫别人做事，更何况他从不听命于人。”奇雅沉声道。

“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是不是想让我来找你？”德麟歪头，看着奇雅，一切似乎了然于胸。

奇雅看着德麟，这个如神祗般的人毕竟还是终将离开自己的生活了吧，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有一种难以承受的重量压在胸口，却又好像压在了未来，“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但是现在，你反而不是我要找的人了。”

德麟轻轻皱了下眉头，双手环肩，不解的看着奇雅，似乎这个人总会做出一些让他觉得陌生的事情。

奇雅摊了摊手，道：“我经历了你的生活，知道那份平静难能可贵，我不忍去打扰，更不应去打扰，先生要我保证不去追究那日石榴坡上的事情，我想，他应是想用自己的死，给所有人一份宁静。”她指尖轻轻捻去那一瓣海棠花瓣，将碧玺酒盅内的桃花酒一饮而尽，轻轻将酒盅倒扣在小桌上，指着那酒盅，道，“花已赏，酒已尽，纵是我心中再有不舍，你我也在今日分别，你我相聚虽短，但我却觉得已经历了一世。”她站起身，掸落肩上的花瓣。

德麟突然起身，抓住了奇雅的手，忙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自此可以坦诚而处，才会对你说出刚刚的话，并没有丝毫要你离开的意思。”

奇雅点点头，向他挤出一丝微笑，一只手拂开了德麟的手，摇头道：“我知道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但是还是要代替先生向你道歉，只是瑶琳从未放弃对你的寻找，你要多加留意。”

“你要回藏地么？”德麟问道。

奇雅摇摇头，道：“哪里都好。”

德麟不觉自嘲：“突然觉得我们两个人，很陌生了。”

“先生曾经告诉我过，不要和别人道别，若想离去就绝不回头，因为离开本就是件伤感的事情，人与人之间又怎么能够好好道别呢。”奇雅无奈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