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华妃（1/2）

云竹双手颤抖着，静静地看着红木桌上缓慢消散的水渍。

六娘坐在她的对面，神色平缓而苍白。半晌，云竹咬一咬呀，也蘸着茶水写下一句话：“皇上对您的心意奴婢们都看在眼中。奴婢不相信皇上会害了您。”

“皇上的确爱重于我，但再如何爱重，也不及他天下之重。”六娘写得缓慢而清晰，她的手指已经不会再颤抖，心境也早已平息。

“皇上仁厚，留我父母亲眷的性命，却不肯宽恕周家牵涉科举舞弊案件的罪名，这表明他并不愿意看到周家的复起。内宫之中，皇上一一拔除我在六尚内的棋子、拖延皇长子中毒一案，压我贤名、斩我羽翼，却同时捧华昭仪掌管六宫，不过是想削弱我皇后权柄，以华昭仪制衡于我。”

“皇上年幼坎坷、生性多疑，当年夺储更是经历了惨烈风雨，他不容许他手中的皇位有一丝一毫的不稳。而此前遭灭门惨祸的赵家显然给他提了个醒，赵家对他忠心耿耿却仍难以克制狼子野心，这令他心神不宁。赵家如此，周家又怎能没有威胁？”

“我祖父出入内阁、父亲扶摇直上，眼看便要权倾朝野，他对周家早有不满。这件事情只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契机，他自然乐于顺手推舟。而宫中荣妃获罪后，再难有与我相争的宠妃，我又是他正室皇后，难免在后宫中一手遮天。他不愿意看到一个手握重权的皇后，只希望我做一个空有宠爱、被宠妃分割权柄、只能依附他而活的深宫妇人。”

六娘缓缓地写，所有真相在她指尖被骤然揭开，只是她的神色甚为平缓，仿若在讲述旁人的故事。

“皇上到底是皇上呢，我是他妻子，却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他的绊脚石。皇上想要的太平盛世、天下归一，容不得周家外戚独大。到底是我太过驽钝，急于对赵家上下赶尽杀绝却无意间暴露了周家的底细，惹皇上忌惮。我已触怒龙鳞，悔之晚矣却于事无补。若我能早些警醒，学韦太后韬光养晦、学韦家敛尽锋芒，我便也不会有今日一劫了……”

桌上的字迹未写完便戛然而止，六娘的手指猛地被人攥住了。

“娘娘。”桂姑姑抓着她的手，令她不能挣脱。

“娘娘，别说了，别说了！”桂姑姑拼命地摇头：“不会的，不会是这个样子的！皇上不会这样对待您的！”

六娘的手指按在桌上。

她垂头沉默着。许久，她抿了抿嘴唇，拨开了桂姑姑的手指继续写道：“皇上本就是这样的……莫说是咱们的皇上，就是从前历朝历代的君王们，哪一个不是这样呢。皇上也算待我不薄了，给我正室的体面、宽恕我的家人，多少的皇后被废、被处死、被弃置，我至少还好好儿地。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乱世颠簸中，皇上需要一位贤能有为的皇后与他并肩、给他支撑；但盛世清明之时，皇上只需要一个温柔顺服的皇后做他帝国皇冠上的装饰。只可惜，我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以为自己仍然能够与他并肩……我太过急躁地覆灭了赵家、扶持了周家，我的强势是皇上所不容的……”

只是这个时候，外头传来几位御前女官小心翼翼的声音。

“皇后娘娘。”张女官站在门槛前头，躬身道：“娘娘，到了吃药的时辰了……”

另外一位女官低眉顺目地捧着药碗肃立在一旁。

六娘的手指顿住了。她慢慢地将桌上所有的字迹抹去，才抬头道：“过来吧。”

“是。”两位女官徐徐入内，捧药的女官跪在床前，张女官手捧一小碟酸梅紧随其后。张女官将酸梅置于几上，以银匙舀一口药尝了，才接过药碗服侍六娘。

从药碗里飘出来的泛酸的苦气令六娘皱起眉头。

张女官连忙赔笑道：“今日这坐胎药闻着苦，实则比前日容易入口些。皇上知道娘娘不喜欢喝药，特意命令御医在里头添了一味甘松，既能冲淡苦涩又不会与药性相冲。这甘松是齐州进贡的稀罕东西，即便是宫中也不是年年都有的。娘娘快饮了吧。”

六娘听着，心里微微动容。

“皇上有心了。”她接过了药碗，忍着刺鼻的酸气饮了两口，果然不似前日那样苦涩了。心里不禁暗道：陈清啊陈清，你连这般细枝末节都无比体贴，我连挑你的短处都不知要如何去挑。可你待我这样好，却又偏偏与我离了心，我真不知要拿你怎样了。

张女官看六娘喝完了药，又松一口气，连忙上来帮着拾掇六娘吃剩的饭菜。一会儿收拾完了，张女官又笑道：“方才黄门内侍传话过来，道圣上特意请了金陵那边的黄梅戏班子进宫献艺。明日圣上便会过来陪着娘娘一同听曲儿解闷，娘娘您瞧着怎么样？”

六娘还能说什么？只好点头道：“如此甚好。你们都早些预备着吧，把前厅里头那个戏台子搭起来。”

张女官忙笑着应了，匆匆退下去。六娘却忍不住叹息一声，依靠在引枕上阖上了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