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升平公主（1/2）

六娘便跟着过去了。穿过两处蔷薇花拱门，又过一雕梁画栋的影壁，才是皇后午睡的后殿。皇后才睡醒了，这时候穿着天蚕丝的寝衣，外头披一件湘绣的襦衫半坐在藤椅上，神色慵懒。她瞧着六娘过来，掀了掀眼睑道：

“太子妃过来了？近前来，咱们婆媳好生说说话。”

六娘称了是，在椅子前头一个绣墩上坐下，心道：自己这婆婆何等厉害，面上是丝毫不显山露水的，看了自己，也不表露出对自己有什么不满。若不是宝庆郡主和吕盈袖两个被自己看透了心思，自己都不知道婆婆已经对自己颇有微词了。

皇后面上瞧着和蔼，六娘自然也面露亲近神色。她笑着道：“听说母后夏日里胃口不大好，总觉着尚膳局的饭菜太腻味了。儿媳特意从娘家找了两个金陵的厨子，煮了些清粥小菜奉给您，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

说着身后两个宦官捧着一硕大的食盒端上来了。皇后身边宫人上来打开了，只见里头是一罐藕羹，两道汤膳，并几碟子酸甜小菜。

皇后看了一眼，笑道：“这几样小菜颜色鲜艳，瞧着倒是可口的。太子妃有心了。快妥帖地收拾下去吧。”

宫人们便捧着端下去了。皇后看一眼六娘温顺的眉眼，又瞧着她头上那只素简的簪子，心里暗道：这周家六娘一贯是个圆滑体贴的人，小小年纪样样周全，也是难为她了。

前头吕充衣遭人暗害那么大的事情，也都是六娘舍身犯险，拿着自己的命护着整个东宫的大局。后头太子在围场遭遇刺杀，也是她一个弱女子，迎着刀光剑影，风里雨里地陪着。她这个做婆婆的，对这样的儿媳妇若还能挑个不是，那就是她的苛刻了。

然而话又说回来，正是这周家六娘没有半点不好的地方，她那个年过三十的冷面王儿子才生平第一次对个女人上了心。若是寻常大户家里，媳妇贤惠能干、又得丈夫喜欢，这是阖家和睦的好事。可放在皇室里头……

太看重儿女私情的皇子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皇后想着，心内暗暗叹气。六娘啊六娘，怪只怪你嫁做陈家妇。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他将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而不仅仅是你的丈夫。他心里应该装着更多的事情，而不是扑在你身上。

“这段日子为着吕氏生产的事情，你也劳累了许多。”皇后朝六娘道：“听说，那养在你昭台殿里的小皇子天生擅长哭闹，可是把你折腾地不轻吧？”

皇后这话说得关切，是关怀六娘操劳之苦。然而六娘却听出几分悚然的意味，身子不由地绷紧了。

“回母后，旭哥儿能哭能闹是咱们的福分，媳妇欢喜都来不及呢。”六娘恭敬答道：“媳妇年纪小，没有生养的经验，原本也不敢抚养旭哥儿。只是吕良娣产后失血，虚弱地爬都爬不起来，由她照料小皇子并不妥当，也就只好暂且放在昭台殿里……”

“你不必急着解释，这样安排本就没有错的。”皇后淡淡道：“你是孩子的嫡母，那吕氏出身低微，连字都不识一个，怎能教好小皇子？由你抚养本也是理所应当。昨日洗三祭祖，太子进来拜见时和我说了几句话，我听着，太子的意思是你身为正室却年幼没有生育，不如将这孩子记在你名下……”

六娘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

记……记在她名下？

陈清这个混账！这种事儿竟不和她商量，直接就捅到皇后跟前去了？

男人果然是粗心，根本不考虑婆媳之间那点弯弯绕的。只是他这样做……小皇子才降生几日，就要从吕良娣那里夺了过来给了六娘，这落在皇后眼里……

“娘娘，小皇子养在昭台殿只是权宜之计。”六娘分辨道：“至于太子那里……太子将此重任交代给媳妇，是信任媳妇。但是话又说回来，媳妇自个儿却觉得承担不起太子殿下的这份信任，媳妇毕竟是没有生养过的人，伺候孩子笨手笨脚地……”

“你这话倒说得不错。”皇后点点头：“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女人，怕也不是很懂得教养太子的长子吧。”

说罢，她一双凤目轻轻一挑，再次望住六娘道：“太子妃能够这样想是好的。只是，太子妃嫁进来有一年多了，年岁也到了，明年就及笄了。作为正室，膝下没有个一儿半女，想必太子妃心里也着急了吧。”

“母后！”六娘哪里听不出皇后话语中的厉害，连忙跪下道：“母后明鉴！儿媳是绝没有存了夺子的心思的！儿媳身为正室，自然以整个东宫为重，不敢在乎一己私利。求母后万万要相信儿媳……”

皇后瞧她紧张的模样倒是笑了。

“行了，快起来吧，你一贯是个贤良大度的，我心里都有数。”皇后抬手让身边两个宫人将六娘扶起来：“坐着说话。你我婆媳之间不必这样。至于小皇子的事情……眼下的确有些难办，吕良娣出身太过卑微了，我这凤坤宫里还有个半大的和敬闹腾着，加上年幼的宝庆……算了，暂时也先养在你宫里。小皇子的身份非同寻常，这件事情，还希望你们夫妇再仔细考量。”

六娘忙应道：“媳妇谨遵母后的教导。”

皇后敲打地够了，又不愿意再和她闲聊，便端了茶。六娘恭敬行礼退下了。

出来的时候六娘觉着头疼得很。她明白皇后的话——皇后不愿意她抚养小皇子，是因为不希望看到她这个正室一人独大、把持东宫。

不过令她吃惊的是，皇后自个儿也不愿意抚养小皇子。

什么和敬公主和宝庆郡主在凤坤宫里养着，所以才抽不开身……完全是借口！难道凤坤宫里几十上百位服侍的宫人，还无暇照料两个女孩子了吗？

皇后应该是瞧不上小皇子庶出的身份，尤其孩子的生母还是一个出身极其不佳的人。

皇后同意照顾宝庆郡主，是因为宝庆是女孩子，没有继承权，养在膝下就当是个陪伴。但小皇子不一样，若太子能顺利登基，他身为长子就是争储的人选。皇后嫌弃他的出身……

其实就是不愿意看到他将来成为储君的那一天。

皇后和太子这一对母子，或许是因为自身是正统嫡出的原因，对礼法尊卑看重到了极点。她们极难接受庶出身份的人。

六娘心里有点发冷。自己的婆婆是个比自己想象中更冷酷的人，面上虽说了小皇子是太子的长子，遂身份贵重云云，实则只是想要借助这个迟来的皇孙，当做太子荣登大宝借力的工具。有了皇孙，臣民们就不会认为太子福薄无子，其余的皇子们也不能从这一点入手来攻歼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