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求不得（2/2）

冯凌一惊之下，想要去抓却迟了。香囊上系着的玛瑙玉珠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香囊中的一块雕刻着映日芙蓉的合心双佩也应声从中滑落在地。

“啊呀，这是一对合心双佩呢。”冯琴笑吟吟地从地上捡起了那块玉佩，因着交泰殿的地上铺的是楠木而不是大理石，故而这块玉佩很幸运地没有碎。冯琴将它拿在手中细细看了，朝冯凌笑道：“是给新嫂子准备的吧？”

“贵妃！”冯凌急了。他伸手上去要抢，冯琴却翩然转身，将手中玉佩递到了圣上跟前：“皇上，您看看，我们冯家的儿女成婚，都是要有一块合心双佩的，夫妻两人各戴一半。圣上整日说要和臣妾比翼连理，您什么时候给臣妾一块这样的佩呢。”

皇帝一向宠溺冯琴，哪里受得住她这般撒娇，连忙道：“都是朕不好，忘了你喜欢玉。朕明儿就让尚宫局造一块最好的，咱们一同戴着。”

冯琴这才笑了：“那臣妾就等着皇上的赏赐了。不过有一条，若臣妾在别的娘娘身上也看见了这样的玉……”

“胡说什么！”皇帝连忙止住她：“她们怎能与你相提并论？就算是皇后，也不过是装点门面罢了，若没有她，朕倒是想立你为皇后了。”

冯琴莞尔，坐下来，手里仍然把玩着冯凌的玉佩，和皇帝道：“皇上您瞧，这玉佩背面还有两句诗词。这倒是新奇了呀，皇上您送给臣妾的玉佩上头不如也刻个什么好玩的。”说着念了出来：“曾经沧海难为水……”

方要念下去，冯凌终于忍耐不住，他不顾礼法，劈手夺过了玉佩。

“贵妃娘娘，您喝醉了。”冯凌看着她：“这的确是微臣订婚的合心玉佩。贵妃娘娘还记得冯家的规矩，真是难得。不过贵妃娘娘似乎忘记了，合心双佩除了夫妻二人之外，旁人却是不好碰的。”

“哦，是这样啊，我差点忘了。”冯琴后知后觉，面上倒没有一丝歉意。只是一旁正喝着醒酒茶的皇帝却特意看了一眼被冯凌紧紧握在手里的玉佩，散漫道：“音儿方才说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

“是啊，就是这句诗！”冯琴面上笑吟吟的：“我从前念书的时候，就很喜欢这一句，果然哥哥也是喜欢的。它说的是一个人从前有了心爱的东西，日后再看到类似的东西虽然也会心生喜欢，却到底不如了……”

“唔，是这样啊！”皇帝眼中突地闪过一丝神采。他呵呵地笑了，盯住了冯凌道：“小舅，朕从前倒是不知道啊……小舅曾经有过心爱的人吗？而如今迎娶的却不是她吗？”

冯凌看着皇帝面上玩味的笑意，一张年轻的面孔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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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醉得丧失理智的皇帝，之所以会刻意关注合心双佩上一句看似寻常的诗文，是因为他曾经用尽半生岁月、亲身见证了这句诗。

圣上贵为九五之尊，却仍然有无法得到的东西。乌孙国国王的长女、同时身为祭祀的和卓音音，在乌孙灭国时被作为战俘献给越国的皇帝。年轻气盛的永康帝或许是看腻了中原的美人，疯狂地爱上了这位年逾二十五、且生育过儿女的异国公主。他为和卓氏修建了一座纯金的宫殿，里面栽满了和卓皇族世代传下来的那兰提花——乌孙国的皇族为了彰显自身高贵的血统，在几百年的历史中学会了一种特殊的种植那兰提花的方式，使得皇室中的那兰提花盛开的模样和寻常百姓家完全不同。

当然，为了覆灭乌孙国、迎娶和卓氏，永康皇帝屠杀了和卓氏的父母、烧死了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

和卓氏入宫后不肯屈服于永康帝，日夜的囚禁和永康帝的强要都没办法扭转她的心。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生性骄傲的永康帝终于没办法忍受这个女人的忤逆，他用水银结果了和卓氏的性命并冰封她的尸体，不允许她的灵魂离开。

后来的永康帝始终生活在悔恨和不甘中。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堂堂帝王竟然还有无法征服的女人，同时后悔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手中。不过还好，上苍眷顾他，在三十年前的选秀中出现了一位面貌与和卓氏有七分相似的少女，她同样出身高贵，是湖广都督刘大人的嫡女。

永康帝将刘氏纳入后宫，日夜隆宠，给予了她远高于寻常嫔妃的恩典。她自己也争气，先后为永康帝生下一子二女，数年之后列位贵妃，仅在皇后之下。刘氏享了永康帝多年宠幸，心性也渐渐高傲了些。一日服侍永康帝，红绡帐暖之际，听到紧紧抱着自己的永康帝在她耳边低声道：“音儿……”

从前刘妃也听过这个名字，但因为畏惧，她不敢质问皇帝。这一回她仗着恩宠，胆子大了，遂问永康帝为什么要叫别的女人的名字。结果就是这一句话，她险些铸成大错——原本温柔体贴的永康帝在那一瞬间暴怒，粗暴地将她推下床去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与音音相较么！曾经沧海难为水，刘氏，你记住，你不过是她的影子罢了！”

刘妃不可置信，心绪几乎崩溃。然而为了活下去、为了自己身后的母族能活下去，她最终接受事实，并越加殷勤地服侍皇帝，绝口不再提音音二字。在漫长的宫廷生活中，刘妃还利用手中势力，小心翼翼地打探出了当年和卓音音的消息。她刻意地模仿这个死去多年的女人，无论是装扮还是喜好。刘妃的隐忍和智慧为她赢得了巨大的利益，她的儿子秦王成为了唯一能够和太子抗衡的皇子。

对于永康帝来说，刘妃也算是一个安慰了。但他同时感到很惆怅，是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完全替代和卓音音，刘妃再像，也只是沧海之后，巫山之下。

“原来小舅和朕竟然是同病相怜的人啊。”圣上看着冯凌手中的玉佩，念及自己曾经度过的四十年空虚悔恨的岁月，不由万分惆怅。不过再看身边陪笑的冯琴，他的心情又开朗起来了：“小舅，你也要相信上苍，你看，朕不是就重新得到了吗？音儿回来了，朕相信你心爱的人也终究会回到你身边。”

冯凌的嘴唇有些颤抖。他竭力平静了自己的心绪，勉强道：“谢圣上挂念。不过圣上猜错了，微臣身上并没有发生过您那样惊天动地的故事，微臣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微臣的新婚妻子，宁国府的五小姐就是微臣的爱人。”

“呵。”皇帝喑哑地笑了一声，从口中喷出带着腐臭的酒气：“小舅啊，朕是过来人了。你以为你掩饰地很好，但是，朕从你的眼睛里头看到了悲伤。”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小舅，你的堂妹是朕的贵妃，朕如今拿你当做最亲近的人。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的、想得到的，尽管和朕说。可不要走了朕的老路，今日错过、来日悔恨终生啊。”

冯凌的身体有些僵硬。他愣愣地看着皇帝，默然无语。

“小舅，君无戏言。朕对你说过很多次了，名利、美色、地位、权势，只要你们冯家想要的，朕统统会给，也给得起。”皇帝用一种慷慨的神色看着冯凌：“只要你开口，无论是什么女人，朕都会将她夺过来，送到你面前。”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使得原本混乱的大殿中安静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