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变动（1/2）

正月廿九，苏府上下一大早就忙活起来，红绸带从街口铺到厅堂，扛着系了红绸带的箱子前来贺礼的人把苏府的门槛都磨矮了一尺。

苏尹刚梳好妆，穿着珍衣坊赶工了一个月做好的粉蓝色衣裙，戴着母亲留给她的水晶百花簪，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苏尹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妆容。

“苏家有女初长成，国色天香动京城。”

嗫嚅着念着这句小诗，葱白似的纤细手指缓缓抬起，抚摸着头上的百花簪，看到镜中手腕上露出来的红珊瑚手串，动作突然一滞，素手缓缓落下，眼中再没有那抹鲜红，可是那抹像太阳一样的颜色却一直停在眼中。左手下意识的抚摸着右手腕上的珊瑚手串，盯着镜子中的人儿，恨不得能在身后看出送这珊瑚手串的人的影子。

苏家小女初长成，多少人带着燕京城最能言善道的媒婆或是请了位高权重的贵人做说客，不死心又去而复返，踏碎了苏家的门槛，这“国色天香”的苏家小姐都是连面都没露。前几日看的话本里有位花心的公子，他讲，岁月匆匆，他钟情过许多女人，她们都问他爱不爱她们，他都说爱，但是他最爱的那个女人却从来没有问过。苏尹总觉得自己和他说的这件事有些相似。

苏尹想，一定也有别的女子仰慕着楚白吧。毕竟是陛下的四子，与陛下青梅竹马伉俪情深的前皇后唯一的孩子，盛宠在身的当今安王，才高八斗，堪比相如，又生的谦谦君子的模样，乍看恍若仙人。这般的天之骄子，是她的意中人呢。而自己……苏家有女初长成，国色天香动京城……自己，应当是配得上的吧。

苏尹笑得如三月的雨四月的风，如窗外摇荡的柳枝，湖中荡漾的涟漪。此刻的她，哪里还想得到现在依旧是二月，依旧刮着刺骨的寒风，湖中荡漾的还是还未完全溶解的冰冷的涟漪。

客厅上，苏相带着满面的红光，与来人一一寒暄，十五年了，尹儿终于长大了，待他再为尹儿择一位良婿，自己也算对得起亡妻的在天之灵了。至于良婿的标准，他心中早有抉择，若逃不离这官场风雨，那也一定不会是皇家子弟。

繁杂的及笄仪式终于开始，苏尹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中缓缓走来，多年后回忆起来，她还记得，抽了芽的柳枝肆意摇摆腰肢，她花容正茂，上好的香脂晕在脸上，清秀的黛眉描的细致，柳儿巧手在眉心画了红莲，精工细致的粉蓝色衣裙衬得身姿款款，广袖中藏着不衬装扮的红珊瑚手串，头上百花簪上的水晶坠子轻轻摇摆，她缓缓走来，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她身上，好像她是误入了人间的仙子，她的意中人站在人群前，手中拿着一把据说用来衬托自己潇洒的扇子，扇坠还是求着尹儿给他做的，穿着华贵的衣衫，头带白玉发冠，眉目丝毫没有平日的狷狂，身姿挺拔，容貌俊朗，举世无双的谦谦君子，也含着温柔宠溺的笑意定定的看着她。

那年梅花开得正好，她刚好十五。

后来，所有人都不愿意去回忆那场灾难。

午宴的时候刑部的官兵突然冲进来，甚至动用了京城巡防营的兵力，包围了苏府，走出来一个领兵模样的人，说是户部吐了口证，苏相牵扯到户部卖官敛财案，奉了陛下的圣旨，特来缉拿苏相。

人群一时暴动，议论纷纷，有耿直的官员怀疑圣旨有假想要验证，却被苏道名制止，任由来的客人怎样为苏道名喊冤，拿着圣旨的官兵只板着脸矗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苏道名怔住了良久，他早就知道的，陛下对他不满许久了。但是自**好的朋友之谊，数十年的尽心辅佐之情，他无法相信陛下竟这般无情。他知道自从陛下登基之后，性情大变。

陛下刚登基之后的一个午后，苏道名被召进宫，两人坐在后花园的石桌旁，喝着手巧的宫女泡的刚刚好的西湖龙井，一向温厚和善的陛下变得神情晦涩，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苏道名。半晌才缓缓开口。

苏道名到现在还记得陛下眼中的无奈和不安，还有他那句：“道名，夺嫡不易，做天子更甚。皇家无情谊。不知你我数十年交情何时会败给这皇位。”

想到这里，苏道名闭了闭眼，耳边充斥着这喧闹声，数十年交情终是败给了皇位。道名缓缓睁开眼，依旧是那副清傲书生，一朝明相的模样，他镇定自若安抚了人群，领了圣旨，交代了管家几句，却一直没有和苏尹说话，度着大步走到官兵前面，临走前看了楚白一眼，却一直是不敢去看苏尹此时的脸神情。

楚白攥着拳头，刹那间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想法，他是恨毒了苏相，才会选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场合，给苏相一个巴掌，给苏家一个巴掌，给苏尹一个巴掌。不，他可能根本没考虑到苏尹，他只是看中了苏相对苏尹的宠爱，看中了这个日子，而苏尹不过是被牵连，也许不是被牵连，因为她根本躲不过。皇帝陛下做的滴水不露，让所有人从一开始就无从下手，只能安静的等着他对苏相的报复。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纵使对手是皇帝，他也要搏一搏。楚白咬着牙，大步离开。他只知道要去拯救苏相，拯救苏家，却不知道，他最该做的，是转过身给他身后的少女一个拥抱。

原本的喜事变成了悲剧，众人见与苏家最要好的安王殿下都率先离开，而自己又不能做些什么，便只好在管家的招呼下纷纷散去。没有人敢看苏尹一眼。

有几个苏相的弟子或是与苏相交好的官员走到苏尹面前，却也不知道该对这样一个少女说些什么。只好叹口气说句“苏相吉人自有天相”，便跟着众人转身离去。

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大厅突然间变得空空荡荡，几个丫鬟婆子傻站着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空气寂静的好像死了，苏尹慢慢的抬起下巴，吩咐丫鬟婆子把府上收拾好。丫鬟婆子们俯着腰不敢抬头，苏尹在柳儿的搀扶下挺直了脊梁僵直着脖子高抬着下巴转身离开，出了客厅，迈上回廊的台阶的时候被绊了脚，还好柳儿及时扶住。苏尹被绊却不起身，颤抖着的手抓着柳儿的胳膊，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呼吸。柳儿的胳膊被抓的生疼，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含着眼泪，咬着牙齿，拼着全力扶着她家小姐。

良久，苏尹闭了眼睛又缓缓睁开，平复了呼吸，站起来，收回抓着柳儿的手，慢慢走到自己的屋子，推开门却没有进去，对身后的柳儿说道：“命人将爹爹收藏的那副吴道子送到王阁老府上，就说苏相有言，阁老年迈，身为弟子却不能侍奉左右，深感愧疚。再将家传的天泉剑送到宋将军府上，就说苏府恭贺宋将军家三少爷进阶，特送上家传宝剑，以配公子龙章凤姿。再去将我前日手抄的《道德经》送到吕尚书府上，说是前日答应昭儿的。再去库里挑几匹上好的布料和孩子衣服的花样送到公主府，说是提前恭喜府上小公子满月。之后再去库中挑了合适的物件一一送往朝中一品二品大人家中。还要挑礼送到爹爹弟子和朋友的府上。”

“那……安王殿下那边呢？送什么好？”柳儿小心翼翼的开口，安王殿下今日率先离开，定是伤透了小姐的心。

果然，苏尹沉默许久，决然说道：“不必理会。”苏尹走进屋子，柳儿还没靠近就关上了房门。柳儿站在门口，咬咬牙，也只好按照小姐吩咐的去做。

楚白回到府上，并没有通过暗道去找楚熙商议，而是自己命人去查明此事，并交代要手脚干脆利落，甚至连楚熙都要瞒过去。

交代完之后，楚白坐在书桌前，扶着额头大拇指揉着太阳穴。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盛装打扮，一身粉蓝色衣衫，含着羞涩的笑意，迈着莲步向他缓缓走来的少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