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荣枯爱恨萧瑟处(1/1)
严弘植说要带我去的地方,原来是“名满楼”。仍旧是坐在第一回坐的那个雅居,也仍旧戏台子上有人在唱戏,这儿,一直都这样热闹,仿佛永远都不会散场似的。今天唱的,是一出《打金枝》。我看了一眼身边正看的津津有味的某人,问道:“这出戏,是你点的吧。”他“噗嗤”笑了,捡起碟中的琥珀核桃往嘴里一送,嚼了两口,方道:“戏是我点的,不过我让人给改了。”“改成什么样了?”我看了一眼戏台子,那头戴着翡翠冠双凤展翅,身穿着八宝龙凤衣的公主已经上场了。“夫人莫急,慢慢看来。”我白他一眼,他又恢复了往日公子模样。
戏毕,他凑过来低声问我:“怎么样,还满意吗?”我故作淡定,“还行吧。”心里倒已经笑了出来,原来他将这出《打金枝》,生生改成了《打驸马》。“嗯,我也觉得还成,就是有一点不好。”他带着几分慵懒道。“哪里不好?”这戏虽改了,难为那些人还唱的这样好。“这驸马不够英俊。”我看了一眼他不害臊的模样,笑了。
他牵着我走在街道上,秋日里的夜空最是好看,星是星,卯是卯,干干净净,明明亮亮。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了曹子建的《明月山高楼》,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突然,我扭过脸问身边的人:“为什么你不喜叫子建?依我看,古往今来文笔造诣无几人能出曹子建之左。”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倒是反问我:“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能写多少诗,作多少赋吗?”他执起我的手,瞧着,像是在看什么珍宝。“其实从前我不在乎的,名字而已。可有一天,我发现我恨透了这个名字,其实恨的是我自己,我怕我会像曹子建一样,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我怕我还不清欠他的......”我感觉到他的手在抖,连带着声音都是抖的。我双手紧握住他的手,“怎么了?”不免担忧地问。他却是更紧地握住我的手,没再说下去。他从衣襟里摸着什么,半晌,拿出他生辰时我送的那朵玉木棉,剔透的成色,只是可惜不是那原本的火焰色。“你,一直都带在身上?”想了想,自打给了他,就再没见过了。他笑了,“这是夫人唯一送我的东西,自然要随身携带。”他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夫君还从没送过我什么东西呢。”我故作生气地偏过头去。“知道,所以要把今天记好了。”他将一只精巧的盒子放在手中,在我面前打开。我瞥了一眼,却是一枚镶着木棉花状的玉簪。“喜欢吗?”他见我不语,问道。我的心里像是有一股暖流,静静地淌着。“傻姑娘。”他笑着拿出簪子替我叉在一边的发髻上,仔细端详,“唔,真是好看。”我的目光倒看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谁知他接下去又说了一句,“我说的是簪子,可见我的眼光好。”我挥起拳头作势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扯进怀里。我身子一僵,推了推他,这可是在外面,就算夜深了没有多少人,可毕竟是在大街上。他显然无视我的警告,将我抱的更紧,我环视了一眼跟着的人,都识趣地转过了身子。
“木棉,是你最爱的花吗?”他突然出声问道。“嗯......”我想了想,不知该怎么回答,“算是吧,因为那是母后最爱的花,自我记事起,母后作的无数不多的几幅丹青全是这种似烈焰般的红花,母后说这是木棉,也叫英雄花,我听过它的传说,便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它更值得喜爱尊敬的花了。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只爱这花呢,还是因为这花值得人爱,亦或是因为我对母后的思念。”“那你见过这花吗?”我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这花只长在南边,而我连同平城都没有出过。”他没有说话,我以为他一定是觉得我可笑,对没有见过的东西,居然会有一种近乎虔诚般的迷恋。“是不是觉得我好笑啊,都没见过,却念叨着喜爱珍视。”“不,”他答的飞快,“谁说一定要见了才能喜欢呢,有些东西,像缘分,是命中注定的,见与不见都有定数。”“那你有吗?”“什么?”“你口中的没见过却命中注定的东西。”“以前有,现在没有了。”“为什么?”我看着他黑夜里愈加明亮的眸子。“因为见到了。”
回了府里,各房都睡了,可我还是全无睡意,拉着他坐在“映月亭”里。湖面上倒映着明月,微风伴着秋意引得人渐渐发寒。他要拉我回房去,我不肯,他便将我拢在他宽大的披风里,两个人就这样蜷在一起,好似永远不会分开。“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会给他取什么名字?”鬼斧神差的,我居然问了这样一句话。还好他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音色平静的像亭下的湖水:“我们一定要生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女儿要叫明月,儿子就叫清风吧。”“这样普通的名字。”我略感不满。他却笑了来拧我的嘴,“这不是你的主意吗?”我瞪大了眼睛看他,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惊的闭上了眼。他在我眼皮上轻轻啄了一下,“我将你在卧房提的匾用作我们孩子的名字,不正好?”“你知道?”他从来没提过这回事,我还以为他从没注意过。“谁会在新婚夫妇的房里挂明月清风的匾啊,不过现在看来,还不错。”他拉着我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明月、清风、你,就是我的一切。”他的话语,他的声音,还有他手上的温度,都传到了我的心里,我缓缓回握住他,将他的手带到我的小腹上,就在我要对他说,这儿,是我们的孩子的时候,他的话却打断了我的思路。他说:“明日,我就要去提审袁炳琪了,等我回来,再告诉我,好吗?”我重重地点下头,而他的手此刻在我腹上,变的越加炙热。
端华来的时候我才刚刚起,惊讶地问她怎么来的这样早,她却嗔怪地说我懒怠,而后又笑了,说她怀固儿的时候也是这样贪睡的。这话一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是一个人来的,问她怎么没有把固儿带来,她说固儿随他祖母去庙里了,且住几天呢。我引她去看廊上挂着的“阿呆”,我笑道:“莫不是我给它名字起坏了,总觉得它呆呆的。”端华拿了羽毛杆子去逗它:“我看呐,它最聪明,知道怎么讨主子欢心,说实话,它若是同寻常鸟儿般聒噪,恐怕你早厌了吧。”我笑笑,表示赞同。“可总觉得委屈了它,想着是不是给它找个伴。”我看着专注嘬那杆子上小小一撮羽毛的“阿呆”,同端华道,“要不一会咱们去看看,再买一只吧。”端华道:“这有什么难的,我那还有一只,回头叫人给你送来,你这样的身子,还是少出门的好。”我笑道:“哪里就严重的这样了,你既这样说了,那我就乐得占你的便宜了,到时候可别说我拐了你的鸟。”端华亦笑:“你真当这么好买呢,随便去街上就买得了?凡事都讲究个缘法。”“你这个活菩萨,得个鸟也说缘法了?”端华不与我纠缠着这个话题,拉了采春要她给打个璎珞,我问她做什么,她说:“先前拿了玉在昭化寺开光了,打个珞子给固儿带上。”又转向采春,“这满宫里就你手艺最好,今儿什么活也别干了,可得给我打好了。”说着还看了我一眼。我佯怒道:“瞧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不让?”说笑着,已经摆好了午膳,我问了时辰,果然是早了。华亦道:“咱们殿下什么时候午膳这样早了?”我亦不解,问若林。若林道:“早上驸马爷吩咐的,说您午睡的时辰早,若是午膳照着平时的吃,睡了觉定是要不舒服的,所以让奴婢告诉膳房,将午膳提早了半个时辰。”我点点头:“知道了。”回眼,端华正笑眯眯地看着我,“看来你们是恩爱非常啊,也不知当初是谁一万个不愿意。”我笑而不语,当初,当初怎样,如今又如何呢?若是再重来一次,我是否会心甘情愿接受这没有选择的局面呢?这世间大多事,怕是都没得选,只有徒然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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