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啼笑玉成莫负春（1/1）

转眼又是中元，今年的月亮还是同往年一样圆、一样亮，正元殿中高僧吟诵之梵音也依旧靡靡动听。我在灵渠边站了许久，也呕了许久，这个孩子不安分，着实让我吃了许多苦。刘全上前劝我：“殿下早些回宫吧，中元节年年都过，灵渠上亦是年年彩灯不绝。”我扶住他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则抚上仍旧平坦的小腹，“公公，你说这样的事又瞒的了几时，他为何这样呢？”刘全看了看四周，方小心翼翼道：“因为陛下想告诉严家，告诉天下，任何事都掌握在他手中，哪怕是他严家子嗣，也得是陛下准了，也得是陛下先知道。这，便是帝王权术，亦是心术。”他是君王，想掌控天下，还是他觉得天下都负了他呢？倒是我糊涂了，竟妄想看穿帝王的心思，连父皇也有着那样多我做梦都想不到秘密，更何况是自幼便多思寡言的皇兄呢？

是夜，我梦见了严弘植，我身在宫中，他这一去，与我而言，可谓杳无音信。自然，我也不会派人去查，因为我并不想被皇兄知道我已知晓他的去处。皇兄疑心太重，这样，于他、于我、于洪垭，都好。而在梦里，严弘植就站在我的不远处，他没有过来，我亦没有过去，可是我却很清楚地听见他说：“宜儿，我回来了。”泪，盈润了眼眶，是因为太想他了吗？

三日后，皇兄来看我，告诉我他果然没有看错严弘植，确是可造之材。见我不置可否，又问：“你不想知道朕派驸马去了何处吗？”“陛下之要政，臣妹不敢妄加猜测。”我道。皇兄故作神秘，轻声道：“朕派他去陕西了，去见一个人。”我疑惑地看向皇兄。“柳子光。”皇兄道，“他已将十万陕军由严弘植秘调四川，上官信也已答应朕，如今唯一缺的，便是金济廷了。”我一时大骇，难不成皇兄兴师动众弄的这一场选秀，都只是为了联结这些往日无法结合到一起的人除掉袁氏吗？罢了，长痛不如短痛，我向皇兄自荐道：“或许，臣妹有办法说服他。”皇兄看我良久，竟是无比悲悯与忧伤：“你怪皇兄吗？将你，还有你的丈夫都牵扯进来。”看着皇兄发白的面色，哀愁的目光，我觉得心疼又可悲：“怪什么呢，我又何时真正置身事外过？”倒是严弘植，是我连累了他，现在想来，若他真的从此与我决断，于他，会不会是一桩好事。或许他自己也这样觉得吧，才会认为对我的付出是这样不值得。

汝阴侯府雄伟壮阔，倒是很符合金济廷大将军的身份。他显然是没想到我会登门造访，披了正衣匆匆出来迎接。我随他入了正厅，一切都很井井有条，倒难为他孤居一人能打理的这样好。丫头来奉茶，他亲捧了递与我道：“不知公主......长公主殿下驾临陋室，可是有何吩咐。”我接过茶，示意他请坐，“军侯多虑了，孤不过是久仰大名，故特来拜访，还望军侯不要见怪才好。”“臣不敢。”金济廷抱拳道：“本该是微臣前去拜见殿下才是，又岂敢劳殿下屈驾。”我微笑道：“军侯言重了，军侯半生为我大同立下赫赫军功，劳苦功高，如今难得回京，还是应当多歇一歇才是。”“多谢殿下，只是臣在军中惯了，如今闲顿下来反倒不自在，故已向陛下请旨，不日便回军中。”“将军真可谓忠勇双全呐，不过昭宁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军侯可以在军中多留一月。”我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连一个神情也不曾放过。可他仍旧是那副坚定的模样，仿佛任何事只要他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臣谢过殿下，只是，边境军情难料，臣还是应当早日返回。”“军侯忠心可鉴天地，只是京都若为我大同心腹，则边境入手足，心腹若危，手足亦无存矣。”我说的恳切，希望可以打动他。谁知他“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殿下，臣是一介莽夫，只知行军打仗抵御外敌，可却不曾见繁盛之同平城中何来外敌侵侮啊。”我起身，双手搀起他，直视他的眼睛道：“那军侯可容孤问三个问题？”“殿下请问。”“孤请问将军，一生戎马，是为谁而站，又是效忠于谁？孤再问军侯，所食之俸，所尊之荣，将士之粮草军饷，又是所得于谁？孤又问大将军，欲于谁效忠！”待我话毕，金济廷已半曲下身子，将头埋于我手间，声色哽咽道：“臣为大同子民而战，忠于大同子民。”我缓缓伸出双手，心中不禁寒凉，我周氏难道就这样不值得效忠吗？还是面前这位军功无数，忠心可鉴的大将军，其实一生守卫的不是我大同边境，而是那一个人而已？我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拿出那只白的剔透的玉葫芦置于他面前：“既然家国天下说动不了将军，那它，可以吗？”我迟疑地举双手轻轻接过，端详良久，终于从眼角低落一行清泪：“臣，愿听殿下差遣。”这一次，我没有让他起来，因为他已经失去得我尊重的资本。“原来将军口中所谓的百姓天下，皆敌不过一人之诺，孤，很失望。”遂离身而去。

皇兄很是高兴，因为金济廷已经答应他了，对我亦是大加赞赏，还准我回严府，可我却拒绝了。理由是希望在风波过后，一切平静再回去。皇兄说我顾虑的很是，没有什么地方是比宫中还安全的，何况，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皇兄的速度很快，八月初一，先是罢免了兵部尚书荀旸的职，交由刑部审理。五日后，刑部提交荀旸的供词，称其与四川总督袁炳琪多年来贪污军饷达四万万两。陛下盛怒，着抄其家，贬其族，又命刑部侍郎洪垣亲自前往四川，押袁炳琪回京。可这袁炳琪哪里会这样乖乖就范，他向来是出了名的沉不住气，所以他兄长才会派他去那样偏远的蜀地。而就在洪垣去蜀地的第二日，身为长公主的我第一次走上朝堂，也第一次向当今圣上递上了奏章。皇兄命曹福安当众宣读，众臣皆骇。随即，上官信附言：靖王周宣自幼谦谨好学，屡有军功，得先帝爱护，实无举兵之嫌，当年之事，由来蹊跷。而袁炳瑞道：“废王谋逆，证据确凿，当年得先帝圣裁，微臣领旨宣召，可废王当即举兵，府中更是私设军器库，遂当下诛之，望圣上明察。”此刻我目光如炬，狠狠盯着袁炳瑞，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宫人说父皇下旨命袁氏父子去捉拿靖王，我不相信，匆匆跑去昭圣宫见父皇，却正看见一身戎装的袁宗悎，我抓住他不让他走，他那无奈决绝的眼神叫我害怕，他说：“证据确凿，圣心决断，我必须去。”我无力地放开他，终于还是对着他的背影喊出来，“如果靖王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我与你，此生陌路，不共戴天。”他终于还是没有回头，走了。我进了内殿伏在父皇膝上求他：“父皇，求您，求您不要这样对宣哥哥，你知道，他不会谋反的，绝不会。”父皇缓缓地摸过我的头顶，声音疲倦而无力，“宜儿，做帝王不见得就真的可以事事决断，一言九鼎的，朕，没有办法。”后来过了好久，是皇兄告诉我，袁炳瑞拿了所谓靖王谋逆的罪证要父皇出兵，而他更是举荐袁宗悎跟他一起去，无非是想给他的儿子立功罢了。可那些所谓的证据，除了父皇谁也没有见过，还有那个武器库，靖王死后便被封，也没有人见过，焉不知这一切是不是袁炳瑞忌惮宣哥哥军工卓越，怕有一天夺了他的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