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华胥梦醒泪满衣(1/1)
“所以,那个崔家小姐就是你?所以,从前皇祖母不喜母后,也是因为你?所以,父皇母后间的隔阂,也是因为你?”她的眼角掉下两滴清泪,继而摇头:“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终其一生,你父皇的眼里也不曾有过我。一开始,便是我错了,错在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你父皇,更是高看了情,低看了权。”她望着龙榻,也许是窗子透了风,纱帐轻轻浮动了几下,隐隐可望见父皇的模样。“不要怪他,更不能恨他,他这一生就只爱过一个女人,他什么都可以抛弃,可就是留不住她。是我,我见不得他痛苦,变的不像他自己,更不像个君王,所以我帮他做个了断。所以,你的母后,是我杀的,是我在她的药膳里下了慢毒。要恨,便恨我吧,要杀要剐,我亦毫无怨言。”我死死盯住她,“你怎么能安然无恙地活在今天,你怎么有脸面活到今天然后大言不惭地告诉我这些!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爱很伟大?伟大到要用我母后的性命来证明!”我知道,我此刻定然是眼睛猩红,像是咆哮的小兽。恍惚间,看见了父皇。“哈哈,”我笑出声来,“是因为他吧,”我手指父皇,“因为你是他表妹,他不舍得你死,哪怕你杀死了他的妻子,他也舍不得叫你死。他为什么不干脆......”“不是,不是......”她打断我的话,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也顾不得擦,可在我眼里却是虚假的可悲:“是姑母,以死保全我,也是因为,因为皇后,她要我照顾你。”“哈哈......”我艰难地起身,站稳。“这真是最可笑的一个笑话,母后竟将我托付到亲手杀死她的人手里,她怎么就不怕你把我也杀了,你怎么不把我也杀了!”她的身子终于因为我的最后一句话而完全伏倒在地,“那皇兄呢?他的病,怎么来的?”“他亦喝了一口药膳,中了轻毒。一切,皆因我而起,我......”“好,”我的声音透着蚀骨的凉意,“那你就去死吧,孤,再也不要见到你。”
我看着她撑起身子,给我叩了三个头,挣扎着身子走出,只是临了还是回头朝龙榻之上望了一眼。我终于耗光最后一丝气力,整个人瘫坐下来。待皇兄、宿儿他们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皇兄,”我紧紧拽住皇兄的衣襟,可这衣料的缎子实在太滑,随时都会从我手中滑落,“不是父皇,你知道吗?可是.....可是又有何区别,人心为何如此薄凉啊......”皇兄握住我的手,打断我:“好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百官宗亲都来了,还有许多事要我们去做。”我的心却更凉了几分。“姐姐,”怯生生的一声却叫我又活了过来,我望着宿儿,无论如何,哪怕为了宿儿,我也要坚强。“姐姐没事,宿儿不要怕,没事的。”
武兴二十二年十二月初九,我的父皇世宗皇帝崩于昭圣宫,谥恭肃。天下举哀,奉梓宫于太极殿,王公百官皆素缟号恸,朝夕哭临。翌日,颁奉诏,着太子周宽即位。也就在这一夕之间,我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
父皇的龙舆已在宫中停了六日,明日便要奉至兴陵。按规矩,这最后一夜,是父皇归灵的日子,是不可有女子在灵堂上的,我便奉在太极殿外,严弘植亦在我身边。这几日他同我一样,几乎不曾合眼,想来也是辛苦了。“你去歇歇吧,今夜不必再守了。”我道。他没动,道:“你尚在此,我怎的歇的安心。”我只当他是怕旁人的杂言碎语,便道:“现如今大家都瞧着大行皇帝的梓宫奉御,没人会在意的,你去吧。”他倒好似有些不高兴了,“无论如何,大行皇帝现在都是我的岳丈,我守御在此,心甘情愿。”我看一眼,“随便你吧。”
暮色越发沉了,自那一日下了雪,这天便一直阴晴不定,这会儿,又起风了,祀官唤灵的声音便更响彻了几分。传说,人死后入土前一日夜间子时,便是灵魂要升天来看生前家人的最后一面。“奴婢参见殿下,参见驸马。”一个面善的宫女上前来。我略微有些印象,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我宫里的人。“怎么了?”我问。“崔姑姑,她服毒了。”我的心像是被浸泡在酸水里,说不出的滋味。我的心里应该感到痛快才是,却没有。“告诉孤做什么,孤会解毒,还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小宫女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说,竟哭了起来。“姑姑已经没气了......奴婢,奴婢......”我缓缓昂起头,“下去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天色已暗的可怕,风虽止,可满天里看不见一颗星星。记得从前夏日里,她总会抱着我在星空下纳凉,然后找出最亮的一颗星星。因为她说,人死后,是会变成星星的,因为他们要为心中所念之人照亮前方的路。她还说,母后一定是那颗最璀璨的星。可今天没有星辰,没有光亮,是因为这世间已没有你牵挂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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