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华胥梦醒泪满衣（1/1）

天上的云越拢越密，竟飘落了几瓣雪花。“下雪了。”“是啊，这是今年头一回啊。”刘全亦望着半空中几片飘零的雪。我的视线往下，看见仍站立的笔直的禁卫军，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去告诉金统领，带禁军撤下，不许将今日之事透露半分，否则以谋逆罪论处。”这儿不是战场，他们奉命护卫，却也要冒性命之险，声明之忧。“还有，传齐统领来见孤。”我知道，此时表哥一定是在宫中的，这样大的事，可他不能出面，不能出现。为臣，他当忠于君王；而为亲，他不能与表亲为敌。更何况齐家今后的是非荣辱皆系皇兄。刘全去同金度远传达了我的旨意便回来了。然后我看见金度远远远地朝我行了一个大礼，便带着禁军撤离了。而随即，守在宫外我的随侍亲兵已悉数入内。

“昭圣宫的宫人都在何处？”这样空空荡荡的宫殿，太可怕。“都在后殿，太子殿下派人看着。”“侍奉不了主子的人，留着亦无用，你看着办吧。另择人来伺候。”我知道因为我的一句话，不知又有多少人魂归万人冢，可我别无选择，东宫太子深夜仗剑入皇帝内殿，关押宫人，对峙禁军，无论原因是什么，条条罪皆当诛九族，可又当如何呢，谁敢诛未来君王的九族呢？就像父皇亦犯下不可饶恕的错，可就因为他是帝王，无人敢言。皇室之人，心都薄凉，自古如此，我亦不例外。“是。”刘全答应着，“只是，陛下要奴才日后都伺候您了......”我自然明白，“你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父皇在位一日，你便是这大总管一日，若......孤一定护你周全。”刘全向我跪下，磕了一个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都明白。

雪越下越密，原本深色的地上已泛了白。严弘植走路声很静，若不是他开口唤刘全宣旨，我还不曾意识到。“陛下有旨，公主昭宁德孝有全，乃朕之嫡长女，掌理后宫诸事多年，即封为定国昭宁长公主，食邑三万户，封地增六郡十三城，更兼协议宫中之权。驸马严卿，恭孝顺全，文德进益，系当朝丞相酇侯之子，策尚公主，今封为驸马都尉，兼谏议大夫之职。”刘全的声音就像以往每一回宣旨一样的平静高昂，没有丝毫不妥。“陛下请殿下入内。”严弘植在我耳边道。我走在前面，严弘植同刘全跟着我进去。我还未上前，严弘植却先我一步，面朝龙榻，“噗通”跪了下来。“陛下已然殡天！”我不信他，越过他来到榻边。“父皇，儿臣来了，您睁眼看看儿臣吧。”可父皇听不见我的声音，我有些急，一把握住父皇的手，却是冰凉到骨子里。“父皇，您睁开眼看看儿臣，睁开眼啊......”严弘植不知何时已到我身边，扶住我止不住颤抖的身子，广袖下是一道明晃晃的卷轴：“这是陛下的遗诏。”我一把甩开他：“你说，你究竟与父皇说了什么，才一会，怎么会，怎么就会......”我看见案头悬挂着的佩剑，上前便一把抽出，指向他。刘全此时却挡在前面：“殿下息怒，不可意气用事啊。陛下的身子早便油尽灯枯，与驸马无关哪，如今事态紧急，陛下能将遗诏交与驸马，您要相信他。”“什么，什么叫早便油尽灯枯了？”我一直都知道父皇是身子不甚强健康，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对母后思念忧心，时常进补些汤药便无甚要紧，却不曾想......刘全此刻声泪俱下：“陛下的身子，自打皇后娘娘仙逝便落了病根，这么些年一直用药撑着，近年来更是药越用越重，年上开春，越发不好，竟有些咳血，连太医也说药石无灵了，是陛下硬生生撑到今日的。”我从未想到，父皇的身子竟是如此，他还必须瞒着所有人，连儿女亦不能告知，当然，在他心中，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这江山社稷吧。他是因母后而病，是因为愧疚吗？手中的剑被缓缓抽走，我看了一眼伏于地的刘全：“起来吧。”又看见严弘植：“把遗诏拿来。”接过遗诏，打开，复又合上，掩于袖中。

“父皇暴崩于昭圣宫，宣王宫百官入宫禁守礼拜祭，着礼部依祖制办，现命祀官敲龙板、鸣钟、击鼓。再，去请太子殿下。”刘全顿了一会，便答应着出去了，我瞥见另一边的严弘植正狐疑地看着我，我一步步逼近他，用低沉而坚毅的声音说：“你记住，父皇没有遗诏留下。”他却突然扳过我的身子，化被动为主动：“无论殿下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没有权力......”“好啊，那你大可以告诉天下人这遗诏，不过，在你昭告天下之前，孤就可以烧了它，烧毁遗诏这样的大罪，孤就不信你们严家可以全身而退。”我竟莫名的觉得好笑，父皇尸骨未寒，我居然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竟然还能笑出来。严弘植大约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我，松开我，慢慢往后退了几步，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我。良久，没再说话。我知道私藏遗诏意味着什么，一旦有人发现，不管我是谁，便是万劫不复，说不好，还会连累严家，可我不能不这样做，我不能叫宿儿有半分危险，皇室亲情已经凉透了我的心，我唯有宿儿了。更何况，自古兄弟间便是争斗不休的症结。我望着无比熟悉的父皇，安详得如同睡着了，只是不会再醒来，在我嫁入严府前，父皇在我面前只有一个身份，便是慈父，尽管他待皇兄有些疏离，待宿儿又过于严厉，但对于我，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悉心教导。我自然知道，因为我是女孩，身上没有肩负那样沉重的担子，可父皇要我嫁给严弘植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身上不能肩负什么，只不过因为自己只是一个筹码，没有肩负担子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