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华胥梦醒泪满衣(1/1)
秋夜已渐渐发凉,可走动着也并不觉得冷,店家门口挂着的灯稀稀疏疏,亮了几盏。街道出口处,有一株很大的杏树,它的枝干极粗,枝叶亦极茂盛,上头还结了许多果子,还有些许泛了青。“听说这树还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小佋子说,“该有二百年了。”我走近,伸手抚着粗糙带有年轮气息的树皮,不禁感慨,树木总是以傲然的姿态看待世态变迁,天灾战乱,亦或改朝换代,于它眼中,都是渺小可笑的吧。
此刻,我站在树根旁,比平地要高一些,真好瞧见不远处张灯结彩,亦传来听不甚真切的莺歌燕舞声。“那是什么地方?”我朝一处指了指,“这样热闹。”小佋子朝我指的方向看了看,略一思忖,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回殿下,那是清兰院。”“清——兰——院,名字倒还清丽脱俗,是什么地方?”这下,小佋子更加支支吾吾,低下头,十分为难地开口:“是......是青楼。”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不甚清晰的一处楼宇。“殿下。”若林和小佋子齐齐跪倒在我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而不远处站立的几个仆从也赶紧跪下。道路上的些许行人见状都回过头来看。“做什么!”我有些生气。若林则又急又吓,几乎要哭出声来:“请殿下回府,殿下万金之躯实不能沾染此等污秽之地啊。”“是啊,殿下。”小佋子也声泪俱下,“这传出去如何了得啊。”“简直谬论,自古有多少有情有义的风尘女子,古有梁红玉红妆披挂,更有红笺才女薛涛,引多少文人竞折腰,近今更有林清绾侠骨铮铮更兼诗画双绝,何来污秽二字?”“殿下,纵其再有才情,亦不过为男子寻欢玩物,殿下三思呐。”“够了,休要放肆!”我实在忍不住心中怒火,他们二人却一人抱住我的一只脚,涕泪横流。
“罢了罢了。”我终是不忍,心中亦是有所思量,今日这身装束,冒然到青楼里去,确实不妥。
同平的秋日是极短的,转眼已是叶落尽,鸟飞远了。严弘植自那日起便都住在他的康和居,只是大约怕人闲话,又不敢进屋里,都在“储凤娇”的院子里坐上半宿才走。我自不管他,过了巳时便熄灯睡觉。而自那日听说了“清兰院”那个地方,便懂得古人的“心向往之”是什么意思了。前日去看文固,他已好了大半,我便想着早些告辞,无奈端华要同我一道来严府看赵氏,因赵氏在固儿病中曾亲自登门探望,端华亦是为了回礼。我便又不曾去成。正是夜深辗转难眠,听见若林轻声唤我:“殿下,您睡了吗?”“怎么了?”我半撑起身子问道。“三小姐在院外求见,看那样子急得很。”“她有事求孤?真是新鲜。”我边说边起身更衣,“去叫她进来吧。”
严琋妤一进来便“噗通”跪在地上:“求嫂嫂去救哥哥。”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叫我听愣住了,不光光是因为她叫我去救严弘植,更是因为那一句“嫂嫂”。我不知她是真将我的话听进去了,还是当真是个聪明人,此刻知道叫我“嫂嫂”,是望我念着同她哥哥的夫妻之情。只是她不知道,我同她哥哥连夫妻之实都没有,更罔谈夫妻之情了。我叫若林搀起她,“说清楚,到底怎么了?”“父亲,他看到哥哥在康和居说要打死哥哥呢,谁也不敢拦,所以来求嫂嫂。”“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见我又问,严琋妤显然有些急不可耐了,大约知道此时不能惹恼了我,所以放软了声音说:“嫂嫂,咱们边走边说好吗,再这样下去,哥哥真的要被打死了。”我自然知道严业再怎样铁面无情也不会打死自己的独子,无非是要做一场戏给我看,不然这驸马与公主久不居一处,别人装糊涂也就罢了,他可不敢。若林替我披上披风,便由严琋妤带路,赶到康和居去。
我们到的时候,康和居内哭喊声一片,女眷们都跪在地上,严业执鞭正要挥下去,见我来了,赶忙跪下向我请罪:“惊扰了殿下,微臣该死。”我上前扶起他:“父亲哪里话,快快起身。”说话间我的眼神瞟过严弘植,他跪的挺直,只是他背上衣衫已被打裂,隐隐约约可见里头的血肉,严业打的确实有些狠了。“不知驸马是犯了何错,竟引得父亲如此大怒?”严业复又跪下:“这个逆子,实不配殿下尚,竟独留殿下一人于室,未得殿下吩咐便住到此处,请殿下责罚。”我又扶起严业,微微笑道:“父亲说的亦是,驸马叫我独守空房这传了出去,叫孤无颜事小,恐怕连咱们严家也会落人话柄。”我踱步到严弘植身边,瞥了他一眼,显然他对我的话感到气愤,不光是他,好像所有人都用含有敌意的眼光看我。“不过,”我话锋一转,“孤出宫的那天,父皇说,夫妻相处之道贵在相惜互忍,哪有不吵吵闹闹的,只是吵过闹过也就罢了,哪有隔夜仇的。孤今日便先给驸马赔个不是。”众人听此言,都松了口气,严业更是狠狠踹了严弘植一脚,“听见了吗,殿下如此深明大义,你还不磕头谢恩!”严弘植无奈,只得说了一句:“真是多谢殿下了。”“你这混账东西,可别以为就完了,今夜就给我跪到祠堂去,明日一早再向殿下负荆请罪。”又对我说:“夜已深,殿下早些回去歇着吧。”我点点头,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亲手披到严弘植身上,我明显看到他抖了一下。“夜里寒气重,披上吧。”随而低下身子,凑在严弘植耳边轻声说,“就算不冷也遮遮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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