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应是离人梦(2/2)
止艾脸一红,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由于天气的原因,虚曌府在溪水旁打了兰帐宴请会客。主位上的客人定鲁侯刚刚前来坐下,东道主知府陈旭举杯邀众人。第一轮祝酒结束后,定鲁侯缓缓起身,和煦笑道,“本侯今日能有幸于贵府一饮,实乃幸事。虚曌别有西南风情,京华住久了,再回来看看,让我想到了晋国先祖的草原。本侯经过此地,耽搁了诸位的官碟文件,本侯在此以此酒表达歉意。”
说完,定鲁侯便豪爽地一饮而进,喝完与座下的斐衫伯相视一笑。
斐衫伯也起身躬身道:“我听闻以前的文人雅士,喜爱玩一种叫做曲水流觞的游戏。今日,知府将宴席设在溪边,如此雅致应景,断不可辜负。”
止艾应声叫好,“衫伯兄这个主意真不错!此举既可成为诗酒唱酬的雅事一桩,又可祈祷祛病消灾。”
众人点首称赞。知府立刻命人准备酒水杯具托盘一类。
知府抚了抚胡须,乐呵呵笑道,“当年来到虚曌,命匠人凿出的溪水,没想到这除了平日的观赏,今日竟能给诸位宴席助兴。还是斐公子有想法啊。”
“知府过谦了。为报会稽亭上客,永和应不胜元和。”斐衫伯难得声音的正经,“有想法又会玩的,还是古时的文人墨客,我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待到侍女们一切准备好后,游戏真正开始了。盘里一觥酒,四个酒杯,顺着溪流从上游缓缓而下。两轮游戏之后,众人进食也差不多了,共用酒三觥,以姜柏评为最佳。
宴席散去后,众人纷纷告辞散去。斐衫伯和止艾一起站在回廊上闲谈,一个知府家的小厮前来作揖道:“斐公子,知府大人邀您去南书房一叙。”
由个园三两拐,行过两片竹海,便是南书房。书房里有一交椅,两官帽椅。知府陈旭性格严厉,不畏寒,再冷的寒冬腊月,那个交椅还是光秃秃的。而两把官帽椅,到了春末,搭脑上搭着金丝绣布,椅面则垫着芙蓉簟。
透过紫檀插屏,文王鼎匙箸香盒里的金梅香缕缕伴着烛火飘进了书房。斐衫伯在屏障外躬身问安。屏障后人捋了捋胡须,搁下手中的笔,咳了咳,起身走了出来。斐衫伯没有猜错,真正找他的人,是定鲁侯。
“斐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定鲁侯给他缓缓道了一杯水,随后叹了一口气。
斐衫伯微微躬身作揖,“这等小事,侯爷不用记在心上。小生能与定鲁侯有缘再续,是在下的荣幸。”
“斐公子年纪轻轻,客气话倒是不少。”定鲁侯冁然而笑,“你不必和我说话这么客套。我喜欢和年轻人说话,每当这个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回到了年少的时候。我记得你父亲说过,今年是要二十了吧?”
“小生虚岁二十,过了十月份,便是周岁了。”斐衫伯抬头,眸色中透露中一种淡然自信。
“唔,”定鲁侯似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可闻栗山僧兵一事?”
斐衫伯一愣,他本以为定鲁侯找他来定是为了英台一事,没想到话题转的如此之快。不过,他笃定了,这不是定鲁侯真正要找他说的话。
“前段时间,在家中听家父提起过。家父说,皇上至今不知此事。”斐衫伯望着屋外的一处角落。竹海簌簌。
栗山的僧兵,当年出现苗头时候,因为正值朝里处理封地亩地问题,涉权太多,需要僧兵的拥护,因此就被压了下去。栗山一带盛产茗茶,又林有尚书一家作为朝内撑腰,因而这些年栗山的寺里到有很大一笔财源是通过茶叶而非香火钱。如今之势,又广增武僧。正因为朝贵势力的遮蔽,宫内对僧兵一事并不十分知晓。斐衫伯合住掌中折扇,小叶紫檀扇骨敲打了小几一下。
“皇上如今身体越发不行,如今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林贵妃专宠后宫,十年来却并无子嗣而出——我听闻林家几个与你同辈的都被提到了三品之上。我朝本欲打破前朝传袭的门阀势力,想通过科举选出民间子弟,林家如此之举,实在有为立科举的初衷。林家暗勾门阀的事情皇上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是自古后宫不得干政,林贵妃却自由进出议政阁,再者,她又和宦官勾结。现在所有呈上去的折子都会经过她的手。”说完,定鲁侯重重叹了一口气。
“家父身为言官,在职不力,让定鲁侯费心了。只是贵妃那里,侯爷没有什么法子吗?”
“方法是有,只是时候未到。说到子嗣一事——”定鲁侯故意停下,看了看斐衫伯,“我年轻时候曾幻想,膝下能有一儿一女。老时,子女都已经长大,儿子报效我晋,女儿出嫁后能归宁看我,想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斐衫伯浅浅一笑,他果真没有赌错,眼前那个爱蹦蹦哒哒的女孩子的身影又浮现了出来。
定鲁侯继而又道,“其实外人并不知道,我的第一位夫人并不是现在的夫人。因而一直对外寻找的走失的女儿,也并不是现在的夫人所出。那是对我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我们两个私下定了姻缘。现在出了意外,她的身份——唉,我想我恐怕永远没有资格给她一个身份了——”说着说着,定鲁侯的眼眶又逐渐红了起来,“你看我,现在提这话又有何意思?”
“人不风流枉年少。每个人都有伤心往事,珍惜当下亦是最好。”
定鲁侯似笑非笑,缓缓说道,“能说出这话,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是当你老了,命运折腾够了,珍惜当下说出来是永远会有种负重感。以前发生的事,是永远抹不掉的。女儿从出生到走失,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眼。如今也没有任何信物,只能单凭昔日妻子的音容来寻找她。昨日看见的那个女孩,我想她定不是你的侍女。能看见她,我内心有些喜悦欣慰,她与我过世的那位妻子,有七分像似。我没有信物可以确定她时不时就是我的女儿,就算是——如今我也不能直接认她。我这样的父亲,真是失败。”
“侯爷不必自责,人生无措之事总是时有发生的。若能再遇到,是与不是,都是这茫茫人海中的一种缘分。”
“你放心,有你在她身边我很放心。我如今徒然要寻见她,对她多有不义。不管她是不是,我的心中都已经把她当作了我的女儿。我瞧你们两个很是亲近,女孩子的心意总是那样简单,可是一旦辜负了,便是覆水难收。她们心灰意冷之时,也会如男子般杀伐果断。”
斐衫伯抿嘴呵呵笑了起来,手中的折扇轻轻叩打着身侧的小桌。“这姑娘,平日里有点傻。她其实是我的同门师妹,照顾不好她,我的师傅也会跑来责怪我的。现在有了定鲁侯,我怎么还敢怠慢呢?”
定鲁侯欣慰一笑,“我是个习武的人,说话比喻不恰当,让斐公子见笑了。另外,关于僧兵一事,今日告诉你,是因为我与家父已经商议好了计策,你作为斐家公子,该知道的。还有今日与你们一同的那位绿帻公子,可是京华盐商家的大公子姜柏?”
“正是。我去了芍药谷至今,他家当年又搬去了北边,我们也是时隔六年后直到今日才在虚曌相遇。如今他也出落的一番人才。家中尽是这些年游南闯北收集的新鲜物。此人有志有谋,奈何出身商人,有时并不受世家子弟待见,因此与我和止艾走的比较近”
定鲁侯微微一哼,“绿帻人家,不行文武忠义之道,多出奸才。两家可以互利,我劝你们切不可往来过深,否则祸福惑矣。”
斐衫伯不禁眉头微微皱了皱。从前听闻过定鲁侯的英勇侠义,却没想到他对绿帻出身如此介意。
二人又叙了一会之后,斐衫伯起身告辞。
定鲁侯闻声一怔,久久不回应。待他缓神来时,斐衫伯已经悄悄合上了书房的楠木门轻声离去。
走廊已经升满了灯火,常有飞蛾时叩窗槅。
斐衫伯站在走廊上的眉头轻锁,目光折射着烛火徐徐透过温度,思索着刚刚定鲁侯说过的话语。他想,这些话里,半真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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