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佳禽择良柯（下）（1/2）

夭夭垂着手看着错爻兀自笑，心里怒气飘着火，愈烧愈旺，几乎要从眼睛里飘出来。她按捺着，不动声色，心里却想:我不稀罕，只是想着你活得这般落魄样，稀罕这些罢了，没眼力见的呆子，居然反过来嘲笑我！

错爻笑够了，他朝夭夭摆摆手，道:“若你只来讲这个，就莫要讲了，我先去了。”

夭夭见他转身便要扔下她，不由着了急，她心里虽恼着，但想大人有大量，为了雄图大业，她便先忍这一回。夭夭是极灵慧的姑娘，她擅长猜别人的心思。她沉静下来，看着错爻背着柴火在路边慢慢走着——他短褐穿结，衣衫褴褛，满头青丝却绾得齐整。他走在闹市中，装扮成一个清苦的樵夫，像是要尽力与这个凡世契合，但莫名的，夭夭感觉他还是与凡世格格不入。夭夭歪着脑袋想，面前这个人到底需要什么？他既然能够逮住桃子，昭示着他的能力超凡绝俗，想要谋求荣华富贵，对他而言实则不为难事。夭夭突然意识到方才自己用荣华诱他的天真幼稚，不禁赧然。她忆起方才错爻对她说的话：“你大概也是活了上百年的人……”，顿时恍然——他们是一样的人。

无尽的生命留给他们的，都是寂寞。

夭夭思及此处，回过神来，抬眼望去，错爻已穿越了熙熙攘攘的人流，朝东边走去，似是要回朝头山。夭夭忙拔脚快步追上。

她喘着气，从背后拉住错爻的衣袂：“慢着，我还有话与你说。”

错爻觉着自己对这个纠缠不休的小姑娘真真是有耐心，他侧转身，道：“你说罢。”身畔的人流稀了，但夭夭察觉不少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俩，外加指指点点。毕竟男女有别，礼防甚严，她曾是这世间人，对此体会得多，忙反应过来，将错爻拉到巷子里，道：“在这儿说。”

错爻不赞一词，只是抄着手，看面前这小姑娘还能拿什么话来说服他。夭夭仰着头，对他道：“你活了这多年，可还见过其他同你我一般的人？”

“自人间出现，你们这些鬼怪便少了，如今，我就见着你一个。”错爻回答得很实诚。

夭夭微微出露一个得意的笑容——听了错爻答了这话，她便对说服他极有把握了。她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该是听过这话。这凡世间的人，如何能容得下我们？在人间熬了这多岁月，很是辛苦吧？”错爻用惊异的眼光看着她，立马看清她的企图，他稍微一想，道：“多谢姑娘体谅我。”

夭夭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错爻总是极善于将话头岔开来。不过她还是能将话继续说下去：“我们对于世间人，是异类。可我对于你，是同类。我们才该是结成群站在一块的。我们一同看这天下纷纷扰扰的，多有趣，是不是？”

错爻又笑起来，他道：“你用不着弯弯绕绕，你就说，我们一起帮公子棣打天下，这样就有事做，还不孤单了。多简单。”夭夭发觉错爻无论干甚，都是站在圈外看，在他这儿，从没有什么“感同身受”、“设身处地”。他不与人同情。

夭夭着了急，她道：“是，就是你方才说的那样。咱就单刀直入——愿意与否？一句话，咱都别啰唣。”

“不愿会怎样？被除掉么？”错爻垂着头看着夭夭白皙的脸庞，语气温柔地问道。

“你明晓得我除不掉你，还拿这话来撩我！”夭夭咬着牙，目光狰狞，“既然不愿，便滚开些！莫要挡我的路！”言罢一甩手，转身便走。错爻也不拦，任她单薄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处。他吁出一口气，双手静静垂着，似是累极。

夭夭走在路上，气鼓鼓的，走一步心里就骂错爻一句。押送刺客回京，赵棣已然启程，如今距苦景乡大概也是不远了。夭夭走着，突然想到，像错爻这种人，怎能放任不管？他若中途蹦出来搅局，那她的辛苦谋划算是要毁得彻底——不能用他，也不能让其他人用他。

夭夭眼神深下去，脚步慢下来。她掐指一算，不出差错，明儿辰时赵棣便该至苦景乡了……她不能让错爻走脱。这般想着，夭夭快速转身，疾步朝方才的巷子走去。刚到巷口，便见一个妇人正在数着铜子儿，错爻站在她面前，眼睫垂着，似是在看那妇人手里过过的铜子，又像是在出神。他背上负着的柴火如今放在妇人足边，一瞧便是那妇人在买柴火。夭夭静静立着，也不上前，就那样远远看着。她气消了些，看到这一幕，心里竟有些好笑——本是异类，却要挖空心思融入这个充满敌意的世界，真是……可怜啊。

错爻接过妇人递过来的铜子，微微颔首，侧转身来，见了夭夭面带笑意地远远看着他，也不吃惊，只是语气淡淡地问道:“还有事么？”

夭夭歪着头仔细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极细微的情愫都不放过。她放软语气:“你莫不会生我气罢？我方才说话失了分寸……你莫要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