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证.(下)(1/2)
九
原计划马上“审”温小平的,听说江有富在供应处,牛处长就改变了主意。江有富被客气地请到了纪监处。猛一见和他谈过生意的两个“老板”转眼变成了纪监干部,他显出了惊慌。在使他猝不及防的询问中,他露出了许多难以自圆其说的破绽。特别是对后三批管材,他一点防备也没有,没能经受住牛处长暴风骤雨般的询问。送走江有富后,小黄大不了然,觉得二位领导对一个坑了厂里几十万的混蛋太客气。牛处长就说:“要不,咋说我们这工作特殊呢。”
小黄说:“这**部门的套子太老了!”
石永江说:“别扯了,马上找温小平。别让他们串了供!”
温小平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嗨,你们这里有啥子好事找上我这个放牛娃儿了?”看似轻松,然眼神中却不时闪过慌乱和不安。
牛处长和石永江早就捕捉住了那躲闪的眼神。他们板着脸,没有搭理温小平的话头。温小平站在屋里看了一转,居然没有空着的凳子,一下就狼狈了,又故作镇静摸出包“红塔山”要散。石永江说:“这包烟比你一天工资还高,我们哪敢抽?外面有椅子,自己端。”
温小平自己端了椅子坐下。一看,不合适,又移了个位置,还是不自然。顿时,他就明白了,咋坐都像是受审席。“我只是个放牛娃儿哈。”他又小声嘀咕。
小黄看见二位领导那副脸色,忍不住就想笑出来。操,就这点巴到门槛狠的能耐!
这时候,秋叶儿打电话找石永江来了,问他还要不要这个家,要不要女儿了?石永江没好气:“女儿咋了?”
“咋了,打滴流了!”
石永江啪地甩了电话。牛处长说:“你去吧,这里有我和小黄呢。”
石永江骑车到了医院,找到女儿的病房,却没见秋叶儿。问女儿:“你妈呢?”
女儿说:“找你去了。”又去问了一下住院部的医生,知道女儿得的是猩红热,心里就烦躁,过来说女儿:“你跟妈咋过的?连这病也得上了。”女儿吧嗒吧嗒就掉泪珠子:“你跟妈都不管我……”
石永江默然,觉得对不住女儿。这些天东南西北、厂里厂外的昏跑瞎忙,钱不挣,为啥呀?人吃亏了,戏又不好看,老板还说你无能。弄得来家里厂里都不讨好,这不都是吃饱了撑的?去他舅子的吧!这样横竖想来,甚至觉得还对不起秋叶儿。守着女儿吊完了两瓶滴流,秋叶儿送饭来了,只有女儿的。他幽幽望着秋叶儿,可秋叶儿瞟都不瞟他一眼,他只好一个人悻悻地回家。家里也没有他的饭,甚至连口开水也没有,这哪还像个家?只得又到小食店里凑合了两碗面条。
吃了面出来,天就黑了。他不想回家。医院也不想去,若去了,秋叶儿肯定又得溜去卡拉ok。岂不美死了她?于是想到换洗衣服和牙具还在办公室里,他于是就闷闷地往厂里走去。
推开办公室,见牛处长还趴在办公桌上整理材料。牛处长说:“正好你来了,八点钟厂里开干部会,传达贯彻合同制的有关精神。”
石永江说:“有啥传达的?不就主人翁变打工仔吗?”
牛处长笑笑,不说什么。他把温小平的谈话记录递给石永江看。石永江认真看完。果然和江有富说的相互矛盾之处甚多。同时也把供应系统的许多马脚露了出来。石永江感到好笑:“温小平这厮,还说他这个放牛娃儿不敢把牛儿卖了,这个连牛老板也让他卖了嘛。”
牛处长说:“没想到后三批管材突破这么大。你看是不是该收网绳了?”
石永江说差不多了。忽然又指着材料问:“温小平怎么没签字画押?”
牛处长说:“死活不签,他说明天来签。”
石永江就皱紧了眉头。
散了会,已经十一点。石永江骑车从后门出来,想再弯到医院去看一下女儿。路经厂外乡村的荷花塘时,就见明亮的月光下,塘边柳树旁有一对男女抱着啃得正欢。在飞快驰过的那一瞬间,石永江浑身打了个激灵,那女的背影怎么像是秋叶儿呢?打转车骑回来,慢慢靠近仔细一看,不是她是谁!便大叫一声:“秋叶儿!”啃得正紧的男女倏地分开。石永江跳下车,那男的闪在树后,看不清脸,但侧面很熟。秋叶儿不诧,推那男的一下:“走你的!”
那男的顺田坎路慌慌地走了。石永江看着那男的走远,没追。他错着牙帮:“臭货,你干的好事!”
秋叶儿拢拢头发,说:“嫌臭你走好了,别人不嫌!”
“娼妇!”石永江一扬手,把秋叶儿打个跟头。
秋叶儿一滚,伸手抓住石永江的腿,一拱,把他也拱倒在地:“恶棍!你敢打我……我是娼妇怎的?你离婚嘛……”
石永江一脸伤痕走进办公室,把牛处长和小黄吓了一跳。牛处长小心地问:“恶化哪?要不要组织出面?”
石永江困难地抻抻脸部肌肉,说:“这年头组织抵球!大不了休了她!”
正说着,温小平进来了。这厮今天小眼刷亮,笑着把办公室里几个人扫一眼,也不坐了,自己大大方方摸出一包未开的“红塔山”,打开,弹出一支叼上,说:“我没食言吧?哦,对了,你们昨天记的那些东西,是不是该拿给我先过一下目?”
三人就觉有股气朝头上涌。小黄拿出记录,甩给温小平:“喏,看好了!白纸黑字,你可以改,这是你的权利。”
“承蒙指导!”温小平干脆半撑半趴在桌上,头几乎凑拢了牛处长和石永江的脸前。“嘿,我现在才越来越体会到做一个社会主义公民的优越性。”
牛处长腮帮子挤动,没吭声。石永江眼一瞪,啪地一拍桌子:“你跟老子阴尸还阳了是不是?狗屁话少说!快签。”
温小平并不在意,嘻嘻笑着从口袋摸出一管软头笔,也没细看纸上的记录,就用粗粗的浓黑的笔头在纸上一行接一行,不客气地划拉开去。牛处长、小黄看着那一笔笔被划去的记录,眼直了,心也缩紧了,却又奈何不得。一阵划完,温小平的笔头也秃扭了。他把笔往纸篓里一扔:“几位,不好意思了,浪费了你们的劳动。”
三人几乎被气晕,石永江大吼一声:“你给老子滚!”
“咋的?没涵养了?”温小平一步三摇地走了出去。
就在三人气得吐血、怨天恨地大发牢骚时,温小平来到了厂研究所的后楼,他去找他哥。正要上楼,一眼瞥见他哥正在假山边的葡萄架下和一个很风韵、很性感的少妇说什么。少妇不时用手绢揩眼泪。他便一笑,径直上楼去,在他哥的宿舍里等着。一会,他哥进屋来,脸沉着。温小平说:“大平,这又是把谁家的靓媳妇网上了?”
温大平苦笑:“石永江的老婆,有味,就是让老公发现了。这不,哭上门来了。”
“谁的?”温小平瞪圆了眼,“是不是那个纪监处副处长石永江?”
温大平说:“不是那老王八蛋还有谁?”
温小平嘎嘎地笑起来,猛击大平一掌:“继续操练,尽情尽兴!就是要弄他个鸡飞蛋打!来,我给你赞助。”说着,摸出一大卷钞票给大平。温大平还犹豫:“闹大了,可不好收场。那家伙又是搞纪监的。”
“狗屁!纪监怎的?有事了找我。到时候给他下个套子就是了。”温小平说。
临走,到门口了,温小平忽然又回头对温大平怪笑一声:“哥,那如狼之妇你支撑得了不?不行了,让我也尝尝鲜?”
十
由于温小平打了“翻天印”,扰乱了查证的阵脚。三人只得又重新从其他渠道取旁证。几天下来,收效甚微。但以前一些模糊的问题现在却渐渐清晰了。他们这才感到,自己这个部门面对商品大潮,查证手段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
石永江建议,立即向厂长汇报,另谋良策。
牛处长一脸晦色,近几天他病得厉害。他懒懒地抬抬眼皮,说:“恐怕良策没谋到,我们的前功还得尽弃。”
石永江说:“此话怎讲?”
牛处长凄然一笑:“上面那个官场险恶得多,面面都得平衡。我在想,厂长会不会下撤查令呢。”
石永江和小黄黯然。
果然,令人不解的事跟着就来了。石永江在复印室碰上了材料计划。那老兄一脸的高兴劲,过来一拍石永江的肩,道:“你们行嘛,一追查,供货商就害怕了。别说,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得到的赔偿呢。”
“赔偿?啥赔偿?”石永江懵着眼看着那老兄。
那老兄就惊讶了:“咋的?这事你们最该知道的呀?今天早上华宇公司的杨老板来找到陈副厂长和胡厂长。三人会晤了一个多小时,达成一个材料损失双方各承担50%,华宇另赔偿730元工费损失的协议。”
石永江问:“那其他的呢,不赔啦?”
那老兄说:“听当官的说,就算啦。大厂矿跟人家斤斤计较显得小家子气。多年业务关系,得罪狠了也不好。”他还告诉石永江,他还听杨老板对他们当官的说:你们纪监几爷子查得好嘛,害得老子损失惨重!
石永江骂一声娘,匆匆回来告诉牛处长。牛处长说,他听说这消息了。刚才小黄在厂大门拦住江有富,江有富说了这事。而且上次答应给的发票底联复印件,他也不给了。石永江骂:“妈的,我们被人串起给卖了!刚才在厂部遇到陈副厂长,他说,由于交货时间紧,是他叫供应处在市场上采购的,价格略高点也要保交货期。而且是请示过厂长的。最后,他还说,你们搞得业务部门人心惶惶,还要不要吃饭?!”
牛处长摸着近来已失去光泽的“荒地”,说:“关心这事的领导还有大个的。下午我到公司纪委汇报,宗书记过来了,他告诉我,‘倒挂’的事他过问了,是由于还有账没报的关系,不存在啥问题。”
“是吗?”石永江好不惊讶,“你没告诉他老人家温小平是咋供认的?”
牛处长说:“你以为他不知道温小平翻供?”
种种迹象表明,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厂长随时都可能撤销调查。两人都意识到,必须抢先一步,把外面的查证迅速搞完,拿出初查报告。否则,弄不好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于是,两人决定兵分两路。牛处长非要去n县华宇公司不可,他说必须要想法拿到后三批管材的发票底联。石永江说,那些部门惹不得的,不给就拉倒。牛处长说,他不给我还可以走税务那条路。石永江就很诧然看着牛处长。这样,石永江就带着小黄去九仓库和s县。
来到九仓库,几经周折找到一个姓李的年轻女同志,石永江称之为小李。小李一听说查质量问题就慌得不行,直声明她卖的时候说清楚是次品管的;而且出事后,她已经很负责地给j县管材厂又打电话又发电传。石永江和小黄就好笑,反过来先安慰她。等安抚得她不再叽叽喳喳申辩了,才逐项地和她查证。先给她看江有富的质证书。她马上否认,这绝不是她开的,他们九仓库也从来不开这种质证书。而且,他们和十四仓库虽是一个系统,但两家素有芥蒂,从不在业务上相往来。小李当即拿出一本质证书一翻,查到了底页,果然注明有“水煤管”字样。又查出j县管材厂开具的质证书一对照,果然一字不差。石永江在抄录捆号、炉号和数量时,忽觉怎么不对头,再加一遍,真是差了。就问小李:“这种Φ150x7管子没有1吨嘛?”
小李说:“谁说有1吨啦?这上面写得明白,只有90.3吨。”
石永江说:“你给j县管材厂的电传怎么又是1吨出了问题呢?”
小李道:“当时共提走102吨水煤管,90.3吨Φ150x7的管,11.7吨其他管。出事后,那边来电话,说管子漏水了。我问漏了多少?他说全漏了。我打电传当然就要说是1吨了。”
这下证实质证书是伪造的不说,还另摸到坑蒙10吨的问题。石永江和小黄就高兴,直说厉害厉害。再了解销售经过,小李说s县工贸公司一个叫田英子的女人联系的,并带着一个小豆眼男人来拉的货。不过,还怪,出了事后光有电话来,就是没人照面,弄得我比他们还着急。
石永江再向她讨要发票时,小李就灵性起来,说这是经营秘密,横竖不给。二人无法,因这里无对应的纪监部门联系,只得直接找到仓库总经理兼党委书记那里。说清情况后,人家也是国企,惺惺惜惺惺,才拿到了发票。二人一看,带税才39元一吨,重量果然是90.3吨。
宿一晚,二人又返cd。根据小李提供的地址,找到了s县工贸公司,这是个只有两个女人的小皮包公司。不经吓,怕吃带官司,对方就来个反戈一击,把一切都交代了。并表示,即使要打官司,她们也愿上法庭作证。临走,两个女人还有些不放心。石永江就笑:“作为我个人,我还得感谢你们。”
两个女人不解。石永江说:“真的,因为你们在中间啃我厂这一口还比较温柔,一吨才9元嘛。”
几个人就乱笑。
坐在车上,石永江忽然眼皮一阵乱跳,就对小黄说:“这趟蛮顺利嘛,怎么眼皮乱跳起来?而且两眼都跳。”
小黄说:“该不是牛领导有什么了?”
石永江说:“操,别乱说!我就担心牛克思那边呢。”
岂料,这话不幸言中。二人刚进厂大门,迎面开出来一辆小车,到二人跟前停下。车窗口探出陈副厂长的头,对二人喊:“来来,你们快上车,跟着一起去!”
石永江和小黄一愣,忙上了车。里面还坐着厂公安处长。没待二人开口问,陈副厂长就说:“你们那个牛克思犯事了,让n县公安局给扣了起来!”
石永江猛地起身,头撞在车篷上。他揉着头问:“为啥?”
陈副厂长道:“为啥,听说捡了人家钱包不还,让人家捉住了。”
石永江咋了一声,说:“这根本不可能,是陷害!陈副厂长,你该清楚……”
陈副厂长僵住脸道:“我清楚个球!这年头,哼!这不还得我去走门子。”
石永江就怔住。心里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小黄问身边的公安处长,究竟是咋回事。公安处长摊摊手,头便扭向窗外。
到了n县已是半夜。陈副厂长轻车熟路地在城里一座别墅前停了车。陈副厂长让公安处长跟他上楼,叫石永江和小黄在车里等他们。公安处长临下车时对石永江说:“告诉你个事。举报那三批管材的匿名信的笔迹公安局查出来了,也是这个牛克思。”
“笔迹?”石永江大惊失色,“没搞错吧?那不是打印稿吗?”
公安处长冷笑:“上面有圆珠笔改的两个错别字就露了馅了!还有信封是他用左手写的。”
石永江张着嘴喘气,说不出话来。
车里静了下来,凉凉的露气从窗口浸进来,石永江打了个哆嗦。小黄在他耳边小声说:“还有件事得告诉你。你知道那次给张副总工程师打电话的‘**员’是谁?也是他……”
石永江骂:“**货,你咋不早说?!”
小黄说:“当时他气坏了,黑着面孔叮嘱我,不准我说!”
倏地,石永江一切都明白了。腮帮子有些酸起来。他扬扬头,用手抹一把脸子,骂一声:“这傻x,太、太傻了!”
陈副厂长回来,带了杨老板。杨老板上车并不给石永江打招呼。一会儿到了公安局,已有两人在办公室里等他们。石永江、小黄等人在外屋喝水。杨老板与陈副厂长和那两个公安在里面说一阵话,只见陈副厂长摸出笔在一个本上签了字。小黄轻声说:“那只怕就是案底了吧?”
石永江一拳砸在凳子上,怒骂了一声。等陈副厂长出来,就迎上去问:“怎么样?”
陈副厂长说:“什么怎么样?到这份上了还能说啥?人出来,不受苦就行了。”
车又开出来,石永江以为是到关人的地方。谁知到了一座医院。陈副厂长说,车上群众愤怒,牛克思受了点私刑。石永江错着牙帮,没有吭声。
牛处长被拘在一间病房里,腰以下缠着绷带。有一个警察和两个联防看着。看见石永江和小黄来,牛处长眼里浮起一圈泪光。见后面跟着陈副厂长,他张了张嘴又不说了,只朝二人点点头。陈副厂长和公安人员交接完,就和几个人下楼去了。剩下的事由石永江和小黄张罗。石永江这才问起是怎么回事。牛处长叹一声:“一言难尽。在华宇没取到证,和杨老板不欢而散。我就问了他们的税务情况,然后准备上税务局去。刚上车,后面跟上来五六个地痞,不由分说一顿乱揍,还扎了我两刀。几个人抢了我所有的钱和材料,还嚷着我拾了他们的钱包,叫司机拉我到公安局去。过后,我就昏了,啥也不知道了。”
旁边的医生说:“腰上一刀略轻点,腿根上那一刀才悬,把一根筋割断了3/4,差点残废。”
石永江说牛处长:“你呀,咋这**傻呢!”
牛处长咧咧嘴,却没笑出来:“没事……因公负伤。”
小黄看一眼石永江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石永江心里冷笑一声,这货,还因公负伤呢。旋即,他心头又暗下来。他太清楚了,牛处长要不算是因公负伤就麻烦透了。伤筋伤骨,这么重的伤势,得花多少医疗费?全部自掏不说,而且这期间的工资还得挨扣。要是一年半载医不好,过了劳动合同上规定的医疗期,厂里就可单方面解除合同,请你牛克思拜拜了。到时,你老牛拄了拐讨口去?前几天签合同时,这货正在昏跑,兴许根本就没看这条。
这时,担架出门来,一股凉气逼来,石永江身上不禁寒战了一下。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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