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温暖的树洞（2/2）

杨绘里抿了口咖啡，“好啊。”

“最近我跟很多人都讲过我的故事，不想再讲一遍了，跟你说说我朋友的故事吧。”

“可以啊。”杨绘里其实没什么探听别人故事的**，只是对方想要说，她随便听听就好。

瞎编的也好，发生在谁身上的也罢，杨绘里全然是不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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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就是从这句“有时候沮丧是因为进退两难，或者进退都易，只是都那么让人无力”开始的。

唐小信就这样沮丧着，那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黄昏。

“宝贝，你在哪儿呢，我等你半天了都，我在你家路口的路灯下面呢，你快点哈，我冷死了！”安安低着头、跺着脚，原地转着圈圈。

“我在你后面呢。”真是没耐性的娇丫头，小信的心思还没落定，就听到有人唤她，“信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是小信的妈妈，下半句话还哽在喉咙里，就见一个黄色的人影扑向了自己的女儿。

“亲爱的，你怎么这么半天才下来啊，我手都冰死了。”安安说着就把小手塞进了小信的脖领里。

这个冬天，冷得异常，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一样。

初雪不够白，也显得不够美好，而人们对初雪的情怀，却是真实而浪漫的。

小信始终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把生活中如此艺术的事情，生生演化成一场原始的交配。

柴静采访张北川时问：我们的社会为什么不接纳同性恋者？

张北川回答的特别精彩：因为我们的性文化里，把生育当做性的目的，把无知当纯洁，把愚昧当德行，把偏见当原则。

小信和妈妈进行了一次严肃而漫长的谈话，这次对话，这次正面较量，小信足足计划了两年，但现实的场景并没有如她所设想的那般展开。

小信的妈妈之前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现实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像晴天霹雳，让人无法接受。小信把之前想好的台词一一倒了出来，希望得到妈妈的理解；这个母亲歇斯底里了一番之后，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步步稳稳的走到女儿面前，带着一阵冷风和可以感受得到的低气压，然后转过头死死的盯着安安，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愤怒，这种愤怒不像是对女儿的失望，而更像是面对情敌、面对第三者的愤怒。她甩了安安一个巴掌，只是一阵风、一声响，就结束了这个动作，小信来不及去挡，安安也来不及躲。

“你个疯女人！你有什么权利打我？！”在溺爱下长大的安安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瞬间情绪就崩溃了，转手就要把巴掌回打过去，小信见局面无法收拾，两面阻挡，三个女人扭成一团。

“都住手吧！”小信一声怒吼，止住了大家的动作。“打能解决什么问题啊……”小信的妈妈随着话音就躺倒在地，小信很快把妈妈带到了医院，她知道是妈妈的心脏病犯了，好在情况不是很严重。

在病房外，小信递给安安一杯温热的奶茶，“安安，我妈是一时气的了，打你是她的不对，但她现在是病人，你能体谅一下么？”

安安用奶茶捂着手，不说话。

“我明天要去外地出差，得一个礼拜左右，我爸也常年不在家，你在这帮我照顾一下我妈吧。”

“凭什么啊？”安安把奶茶推回到小信手中。

“给你们机会彼此了解一下，不奢望她能马上接受我们啊。”小信恳求着。“你最近不也没什么事情嘛，回家也是一个人……”

“成，不过如果她又被气的进医院了，你可不能怨我。”

小信了解安安，她虽然有点小姐脾气，但心地还是善良的，不会刻意去惹事。

小信的妈妈被安安不温不火的照顾了两天，身体好了很多，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很快就回杂志社上班了，她为杂志拍摄插图，需要到处去采景，安安一直跟着小信的妈妈，帮忙拿拿设备，后来也偶尔提点小建议，安安对摄影一直很有兴趣，看到小信妈妈工作时干练专业的样子，不禁有点崇拜起来。下班后，信妈问安安喜欢吃什么，晚上安安看到满桌子佳肴，心底有暖流淙淙流过。

安安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改嫁了，虽然父亲为了补偿安安，给了她很多的溺爱，但总是无法代替那份母爱，从小信的妈妈那里，她得到了类似母爱的感情。这种错觉让安安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幸福感。

小信回来的时候，意外的看到曾经剑拔弩张的两人，竟然几天内就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小信的妈妈默认了女儿和安安的关系，小信安下了心，妈妈不反对爸爸也就不会多说什么了，爸爸一向就不怎么过问家里的事情，也不怎么插足她的事情；小时候觉得爸爸对她关心不够，大了反倒觉得这样很好，少了很多的麻烦。

爸爸回到家的那天下午，安安在厨房给妈妈打下手，准备给爸爸接风洗尘的晚餐，小信向爸爸介绍安安道：“我的好朋友童安。”这个中年男人温和儒雅，礼貌的和安安握了手，一切都很合礼仪，只有小信的妈妈看出了些许的端倪，嫁给这个男人二十多年，太清楚他的小心思了。小信的妈妈摘着菜，嘴角划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安安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小信的妈妈顺水推舟建议她去给小信的爸爸当秘书，安安有些犹豫，小信支持妈妈的想法，对安安说，我爸一般不怎么带秘书出去应酬，你也就帮着整理整理材料，也不是让你长干，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不做了嘛。母女俩的一唱一和下，安安点头同意了。

除了小信的妈妈，谁也没有看出这是一场蓄意的阴谋。

天转暖，第一场春雨降下；小信的心情很好，她带上雨伞打算去接安安，出门时被妈妈拦住了，“闺女，过来跟你说两句话。”

“什么事啊，妈，我先去接安安，晚上回来再说呗。”

“他们回来就不好说了，闺女，我觉得安安和爸最近很亲密啊。”

“妈，你瞎想什么呢啊，”小信觉得妈妈这么大年纪了还吃这样莫名的飞醋真是可笑极了，“安安做事很认真，特别上进，肯定是跟爸学了很多东西。放心吧，别瞎想了哈，我先走了。”

看着小信匆忙离开的背影，女人深深的叹了口气。

小信打算带安安好好的玩玩，她在写字楼下等了好久安安才下来。

“我以为你很快就能下来呢，早知道我就上去找你了，我爸爸他留你做事了啊，他怎么这样啊，都过了下班的点了。”小信平时的话不多，经常说到一半就被安安截了过去，今天安安似乎沉默的有点不正常。“安安？怎么了？”

“小信……”

小信意识到安安有重要的话对她说，便拉着安安进了甜品店。

“说吧，出什么事了。”小信冷静的等待着。

“我怀孕了。”安安鲜有这样惶恐的神情。

“谁的？”小信保持着风度，把愤怒硬生生压了下去。

“小信……”

“谁的？！”

“小信……”

“不能告诉我么？我认识他吗？”

“认识……”瞬间，突然，小信从安安的不安中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她想到了妈妈之前对她说的话。她希望她荒唐的设想不是真的。

“该不是？……”安安这一段时间只是在爸爸的公司，只是常和爸爸在一起，那么……

“小信，原谅我吧。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一浪又一浪的冲击，“什么？”小信近乎是怒吼了出来。

“这次做掉我以后就生不了了，小信，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小信……”安安试图去握小信的手，被小信狠狠的甩开。

“我不要再看到你！”

“小信，你爸爸说同意咱们结婚，他说……”

“安安，你还是孩子么？你真的觉得这样我们还可以结婚吗？我爱的女人生下了我爸爸的孩子，他该管我叫什么？！叫姐姐？！叫妈？！哈，还真是可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了。”

小信返回到写字楼，推开爸爸的办公室大门，“你是不是什么女人都上啊？！安安是我的朋友啊。”男人毫无表情的继续签着手头的文件，“安安，她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的女朋友啊，爸。”

“那你怎么不看好她，是你失职没有保护好她，你不应该来质问我吧，况且，是她自愿的。”

多么滑稽的一个场景，父女俩竟然做了情敌，更准确的说，父亲给女儿带了绿帽子。

“你是个畜生！”小信把办公桌上的物品狠狠甩到了地板上，烟灰缸砸落发出一串撕裂般的声响。

“闺女，这件事情你得先问问自己有没有好好爱你的女人，我在情场这么多年，有些女人是永远不会被诱惑的；显然安安不属于这类女人；然后你该想想是谁把安安放到了我身边的，是谁这么了解我的喜好的。”小信此刻才看清自己的爸爸是怎样的一个人。同时，她想到了妈妈。

妈妈能无视爸爸身边这些接二连三的女人，是因为早就死了心，早就对男人失望了，但是两人对婚姻的维持有着高度的默契。这导致了妈妈有了一心一意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想法。小信这才意识到，是妈妈打小就潜移默化的让她对男人厌恶，想让小信成为单身主义者，当小信说她不会和男人结婚，不要爸妈和三姑六婆张罗什么不靠谱的相亲的时候，小信的妈妈是何等的开心，那时小信还很莫名其妙，不理解妈妈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那时小信还暗子揣度，也许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妈妈出柜。然而，现实原来是这样的。

“傻闺女，我再让你看样东西。”男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把信封放到空无一物的办公桌上时，一沓沓照片从牛皮信封里滑出，竟然全都是裸照——安安和爸爸的裸照，小信呆立在原地，无法思考，无法做任何的动作。

“你妈妈照的。”男人冷笑一声接着说，“她拿这些照片威胁我，让我看住安安，让我把安安的肚子搞大，你妈她就是想看牢你，她真是多此一举；我早都知道你喜欢女人了，你妈她不争气没给我生下儿子，女儿还是同性恋，我们唐家不能无后啊，你对我的生意又没有兴趣，虽然也不是多大的家业，但是怎么都得有人继承不是，我找合适的女人给我生儿子找了很久了，没想到这一下出现个这么合适的。但愿安安她争气给我怀个男孩儿。”

小信觉得大地向上拖着她，天一点点下沉压着她；天呐，原来这整个家，这家里的所有人都是怪物，都是疯子。

小信不禁感慨妈妈的拍摄技术真是不错，远距离的偷拍效果都可以这样好，她一张张收起散落的照片，问坐在一旁的男人，“安安下面很紧么？爸，给她开苞的人是我，她是我玩剩的女人。”小信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说出了这样畜生的话。

这句最不该让安安听到的话，一字字清清楚楚的钉进了安安的耳中，她知道小信会来这里，便尾随而来，却听到这么不该听到的话。

安安抚着心口，我只是想生个像你的宝宝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我能让她怀孕，你能么？”小信沉默，“你可以问问她，问问你的女人，是和你做更舒服，还是和我这个老男人做更舒服？”

门外的安安无声的落泪。

男人咄咄逼人到：“你能给她什么啊？你了解她多少啊？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啊？”

“好了，闭嘴！”小信夺门而出，撞到了门边的安安。

那次之后小信去了外地，再次回到这个城市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圈里的朋友组织活动邀请了小信，小信想念这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便应邀参加了聚会，她没想到安安也去了。

小信进到包房的时候，恰好看到一群人正围着逗一个两岁多点的小孩。

“小信，你来啦，快快快，过来看看安安的小宝贝。”

“哎？你们觉得宝宝是不是和小信很像啊？”一帮人没心没肺的开着玩笑，却没有人知道这个玩笑开到了多么大的一个痛处。

小信视线扫过房间，找到了安安，安安一脸的疲惫和憔悴；小信走过去坐到安安的身边。

“还好吗？”

“我被赶出来了，你妈妈疯了，你爸爸公司倒闭了。你呢，还好吗？”

“我被公司炒了。”

**

“我讲完了。”对面的女生说，“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杨绘里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身上一阵阵寒流涌过。

店里的暖气明明开得很足，杨绘里却依然觉得寒气逼人。

“说了这么多，心里畅快点了吗？”杨绘里问她。

她苦笑道：“谁知道呢，畅不畅快，不还得活着嘛。”

杨绘里总觉得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可能是刘海儿太长了？还是围巾包裹得太严实了？

不过杨绘里对她渐渐有了莫名熟悉的感觉，“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对面的女生站起身，没有看杨绘里，视线望向门口的方向，淡淡道：“我走了，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再见。”

“啊……那个……”就在杨绘里发梦的时候，这人已经没了影儿。

什么嘛，怎么感觉她好像认识自己一样……

杨绘里撇撇嘴，晃晃脑袋，算了算了，萍水相逢，何必较真。

不知何时，店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位置上还零星坐着姿态悠闲的客人，大概这些人跟她一样，并不急着赶去上班吧。

曾经的杨绘里，一静下来就会莫名感到恐慌，不知所措。

现在却大不同了。

杨绘里自己也未曾想过，有一天她会坐在宁静的咖啡店里，听着舒缓悠扬的旋律，欣赏着走在街道上的人群，不带任何目的，不求任何刺激。

手机调成静音放在手边，屏幕蓦然亮起，“桐妹儿”三个字在上面跳跃着。

“喂，大忙人怎么有空找我呀？”杨绘里的声音里带着喜悦。

“老萧不在家，看看你去哪儿浪了。”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听到背影音乐，吴桐就知道杨绘里肯定不在家里，听环境应该是在小餐馆或者甜品店之类的地方。

“还能去哪儿啊……去哪儿不都一样……”杨绘里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是一句丧气话，但因为杨绘里此时的心境不错，所以说出来也没有太低落的感觉。

“哪儿呢？我去找你，晚上一起吃吧。”吴桐坐在办公桌前，手边堆叠着各种资料，手指正摩挲着刚审好的文件。

“你男人舍得放人？”杨绘里笑问。

“管他呢，陪你比较重要。”

“受宠若惊，不敢当呀。”

“想去哪儿吃把地址发我，下了班就过去找你。”

“成，你先忙吧。”

挂了电话，吴桐给萧恩良回了封邮件。

“刚和里里通过电话，她情绪还不错，晚上会和她一起吃饭，你放心吧。”

过了会儿，萧恩良回了两个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