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2)
不大会功夫,商店的门开了,一个挺拔俊俏的大眼睛姑娘站在他的面前,黑色紧身宽领短袖上衣与浅蓝的高弹力牛仔裤将她的全身凸凹的部分显明地表露出来,她是刚洗过头的样子,湿湿的头发浓墨似的披散下来,前方的头发三七分的各拢在耳的背后,露出红润的面庞与白皙的脖颈。她的身上头发上更是有一种奇异的脂粉及洗发水混合的清香!那两只从乌黑的眼睛里溢外出来的秋波,跟林西平的那滞呆的眼光一凑,可怜林西平的那一颗耗子般的淫心,便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两条腿也很不争气地酸酥起来,他的耳朵里似乎听到自己心跳的咚咚声响。他的嘴皮,动了半动竟没有冒出什么话语来。那姑娘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位秋雨打洗过的小伙子,立刻就含笑在她的脸上:他穿着工薪商店里特有的如同霜打的胡萝卜苗似的西服套装,裤管高高地吊在半腿中,露出丈二的长脚和套在脚上的褶褶皱皱的革鞋,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只是没有顶上的纽扣,因此露了半个胸膛在外面,雨湿的久日未洗的中分式头发,光亮的如同擦了头油一般,还有架在他高高鼻梁上那一副大大的高度黑边眼镜。这样一种形容相貌,跟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落魄的文人没有什么两样!
那姑娘肯定是大动了她的善心,带着温和而贴心的口吻,对他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吃饭呢?”
“我……啊,在学校里忙了一点事情,就将买饭的事情给耽搁了。”
“你是这里的老师吗?”
“是的,今年刚毕业分配到这里来的。”
他的眼睛,开始一轮一轮的往靠在墙壁的货物架子上扫,那姑娘的含笑的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林西平,谁也不知道她存有如何的居心,竟在这样的小伙子身上打量得如此专心!直到林西平开了嗓子说:“我要两包方便面,还有……”的时候,她才把眼睛从他的身上移开,转身去拿下两包方便面来,同时问:“你还要什么?”
他看到最上面的一层花花绿绿的玻璃酒瓶,立刻就回想起那酒的醇香来,舌头底下津液滋滋地流出来,“在这清冷的孤独的晚上,一个人细细的品上几杯,是再惬意不过的了!”他想,“也可以暖暖我的身子,抵抗这寒冷的秋凉!”
“我要一瓶白干,……一包五香花生米,……一包香烟。”他说。
她一一拿在他的前面,看到她等待着他继续吩咐的样子,林西平连忙说:“就这些吧,就这些吧。”
那姑娘随手取出一个大的方便袋子,将那一堆东西装起来,林西平付了钱,低声地说:“这样晚了……打搅您……真不好意思的。”
“没事的,没事的。”她赶忙摇头说。
他如同做错了事情一样地提着那袋子转身出来,逃也似的离开那店铺,在拐弯处,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惊奇的是,那姑娘正站在门口看着他呢!林西平愈来愈兴奋起来了,胸腔里的那颗心似乎要跳出来似的,两条腿不分方向的乱叉,脚也忘记了下面是崎岖的山路,竟给一块凸石绊住,踉跄了几步,就在半空打一个转,整个身子俯倾在道旁的柴堆草垛上了。幸亏是夜晚里无人撞见。
他定定神,从草垛上爬起来,朝衣服上不着目的地扑扑几下,幸而方便袋没有离身,尤其是摔在草垛上,没有大的损失,他自嘲地摇头笑笑,放起谨慎的心,慢慢回到学校来。
滚烫的热水浸泡着冒着香料味的方便面,包着五香花生米的塑料袋早已敞开,饥饿的人,迫不急待地开了白干的瓶盖,嘴对了瓶口,仰起脖子咚咚咚下了几口,咧开嘴巴,一个长长的“啊”字,肚子里的千愁万绪便一下子吐了出来,他随手捻来几颗花生干米,填在嘴里恣肆地嚼着,那一份贪婪,一份嚣张,恐怕只有像他这样落魄孤寂于这一间冷清的小房子的饥饿人们才深刻体会到的!
连续喝了好大一阵子,那白酒在瓶子里已剩了小半。他停下来,燃起一枝烟,浓雾滚滚地吐出来。一枝烟尽,另燃一枝,一时间,这一间不足三平米的小屋子里塞满了烟气、酒气以及方便牛肉面的臊烘烘的热气。白酒下肚,酒力渐渐涌上来,整个人慢慢地朦朦胧胧轻飘飘昏昏起来,就如同自己做了驾云的神仙,他眯起双眼,长叹了一气:“一醉能消万古愁!”
然而,他又笑起来了,点头重复道:“一醉能消万古愁,一醉能消万古愁!杜荀鹤也是落魄失意的人了,要不怎么他就能发出这样的感慨来呢?哈哈!今天的晚上,我也随了他的心去了啊!”
他提起酒瓶,正要继续喝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嗅到一股浓浓的脂粉的香气,与刚才小卖铺里那姑娘的香味完全的一致!他把瓶子靠近鼻孔闻了闻,那香气正是从瓶外壁上发出来的,他将鼻子贴在瓶壁上狠狠地嗅了一口,他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那姑娘的面容又在他的眼前清晰地现起来,——她的泼墨似的秀发,她的俊美的面庞,她的白皙的脖颈和颈下的微微隆起的前胸!她的健美的纤长的细腿与乎耸在腿上的丰满浑圆的高翘的后臀!……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便觉**辣的鼓胀起来,嘴边的涎水情不自禁流落到桌子上,他笑眯眯拿起烟盒,去再嗅它的外壁,一股脂香沁入他的心脾,嘴里念道:“女人的味道。”随即又去嗅盛有花生米的塑料包、方便面的包装层、方便包的提手……凡是那女子手触过的地方,他都狠命的去嗅,每一处都散发着同样浓烈的香味。“这是女人的味道!这是女人的味道!”他叫喊着,“可怜我到了这样的田地,竟连这样漂亮的农村姑娘也捞不到啊!这样的一生,还有什么意思!
“像这样美丽温柔的女子,从哪里也不会看出她是坏人!竟有人还污蔑她,无非是嫉妒罢了,我的眼睛可看的真的,她完全不是那样的人,整个庾山的人们,这样的污蔑她们全家,无非是无能人的仇富罢了!她不是这样的人,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为什么护着她?我为什么在这里自作多情!她一定是在鄙视我,你看她的眼神,他在怀疑一个大学生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山区小学里,她在审视,她在怀疑,这一定是一个问题大学生流放在这里了!
“就连一个农村的姑娘也轻视我!就连一个农村的姑娘也怀疑我!我是一个不被社会喜爱的人!我怎么落到了这样的田地!”
他坚定地举起酒瓶,将那瓶口对准自己的嘴巴,咕咚咚把剩余的白酒全部喝了下去!
他想起了方晓慧,想起她给他寄来的绝情书,泪水哗哗地流下来:人家都不愿意到这里来,都挤往城市里去,可我连一个乡镇的驻地都存不下,被人抛到这穷山僻岭,这多见石头少见人的地处,就连没有文化的农村姑娘,也不情愿留在这里的。”他痛苦的摇摇头,发疯似的吼道:“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不能一辈子孤苦地呆在这里啊!我有知识,有文化,我还年轻,我干吗要留在这里呢?人家农民工都可以进城去工作,我一个大学生,为什么就到这里来呢?我宁可不要这鸡肋般的大学文凭,也要逃出这灾难一样的山村小学!……可是我怎样可以出去呢?可是我怎样可以出去呢!天哪,你告诉我啊!”
我的二十岁,这样昏天暗地的二十岁!
他伏在桌子上痛苦的哭起来。
外面的风雨,似乎更大更紧了,风吹雨滴,敲打着残破的门窗,冰冷的寒风,亦恣肆地从门缝里挤进来,搪瓷碗里泡着的方便面渐渐地膨胀起来,温度渐渐地低下去,林西平再也不想吃了,他昏沉沉地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没走几步就摔倒在他的铺盖卷上,之后他再也没有站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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