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死而已(2/2)
在如此生死关头,曾布并无一丝慌乱,轻松的像是与自家兄弟在午后闲聊一般悠然自得。或许,这样的情形,早在握住刀剑的那一刻起,便已在心中想过了无数次了吧。将军何须裹尸还,青山处处埋忠骨。
众人听得几乎泪落,张猛涩声道:“淮西可以死一百个张猛,却不能没有一个都督。大事终当执事之人之所为,都督赶紧退吧!”
曾布轻轻的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笑道:“韩言磨剑多年,怎么会让我们轻易离开?这里我是他最大的目标,只有我留下,你们才有逃出去的可能,这样的牺牲才有价值。如今这个局面守住寿春已是千难万难。活着远比去死要艰难许多,所以,好好地去活着。记住你们说过的话。大事,终当执事之人之所为。”
有些士兵忍不住偷偷的哭出声来,随即被默默流着泪的军官凶狠的喝斥。
望着渐渐逼近的吴军。曾布仰头大笑,不再是执掌千军的沉稳,亦不是谈笑自若的镇定,只是那样流自心间的大笑。不羁放荡、桀骜不驯。仿佛对着那悠悠过往的岁月,更仿佛对着那恩怨难说的那一人,淡淡一笑“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新丰酒。”再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策马迎向了风卷流云般的吴军,而第十军几乎是下意识的跟着曾布冲了上去。骄傲的男儿便是这样面对生死的吧。
张猛任眼泪肆意流淌,却再也没有回头。他需要活着,必须要好好活着。
战斗到了现在,韩言终于完完全全的占据了完全的主动,他只让第七军去追击向各个地方逃蹿的唐军。再骁勇的部队一旦逃亡,再少的兵力都能够追亡逐北,像撵兔子一样碾死他们。
剩下的大半主力全部投入了围歼曾布第十军的战斗,如曾布所言,他是韩言绝不可能错过的目标。已完全放弃了逃生可能的第十军,结成了更容易防守的圆阵,借着地形上的掩护,节节抵抗着漫山遍野的吴军。厮杀地十分残酷,到处都是交战的声音,肉搏砍杀清晰可见,曾布放在最外围的八个大队全部战死。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那个沿着唐军圆阵展开交战中心地带,吴军与唐军的尸体死死地叠在一起,高的能超过成人的腰部,后面的人踩着前面战友的尸体继续战斗,没有丝毫的畏惧。利箭划破空气、盾牌抗击长枪、马刀砍入骨肉
韩言满是敬佩地看着这一切。在他心中,千古以来的万丈红尘间,唯有两种人值得千秋万代的敬仰。一是真正的读书人,二为真正的军人。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这一生若能如此,便不算虚度。
望了一眼北方的天空,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再过一些时候,一切便会结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在了眼前,身心处有那么一样东西在轻轻的碎裂,压抑在记忆最深处的情感,终于在这一刻,肆无忌惮的奔腾流淌。
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含笑而立的少年,费尽了多少心血,苦苦筹划了多少光华,冒死不顾,拼上所有。才终于等来今天的一切,这个他苦等了这么年的日子,这个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结果。终于,这样真实地握在了他的手中。
轻轻的一挥手,吴军如潮水般向两旁散去。韩言策马向前,昂声道:“曾将军,如今你身陷必死境地,是否也该为你麾下的诸多兄弟想一下前途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将军为北唐淮西之局面血站至今,铁胆忠心,日月为鉴。将军若是肯归顺,皇上必待将军以上宾,将军切莫因一时执念,遗恨此生。”
这便是终结了自己一生荣誉的少年吗?曾布这样轻轻的问着自己。那眉角上还有深深眷恋着不肯离开的年少,一袭并不名贵的青衣那样贴身的穿在他的身上,握剑的手紧绷而松弛,一个有着无限未来、无限可能的男人。自己,便是因为他而输掉了一切吗?
韩言的话,他句句听得清楚,却并没有一句停在心里。真正的将军,可以马革裹尸、可以卧薪尝胆。却决不能够生擒被俘,这是军人固有的荣耀与骨气。曾布环顾众人,原本足以撼动山河的大军,如今只剩下不过区区数百之众。
人困马乏,衣甲破碎,鲜血与汗水模糊了脸庞。箭矢已经用完,战刀砍得卷刃。所有人的眼中是深深的疲惫与漠然,随时接受着死亡的来临。到了如今这般地步,这些勇敢而热血的男人依旧没有背弃当初的誓言。
在英雄迟暮,将军的末路,若还有这样一群至死也愿意为你握紧刀剑的勇士,那么这一生,这一生的南征北战,刀光剑影。便不算虚度。
“我们既是军人,成败便定生死。”曾布轻轻的笑着,眼眸的深处,是不可动摇的坚定,他是将军,是北唐的将军。将军的成败,永远只在战场。昂声道:“且让曾某的这一颗项上人头,试试阁下手中长剑是否足够锋利。”不过数百的微弱力量向着滚滚而来的铁甲洪流直冲而去,多少年都未再出过鞘的利剑,于这一瞬,闪耀最后的的光芒。
曾布是北唐曾家的顶尖人物,身受皇室重恩。他若是投降,曾家在北唐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沦为朝野笑柄,甚至可能就此没落。除死之外,再无第二选择。看的分明,亦,做的明白。
厮杀搏斗的声音,渐渐平息。
这是,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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