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 去而复返(二)(2/2)
林老爷身宽体胖,留着八字胡,端坐在椅子上,松琴已端了茶过去,说:“爹,您喝茶!”
他抿口茶,说:“你昧下什么东西,拿出来!”
林易支吾道:“爹,也没什么,不过是串珠子!”
他又说:“拿来看看!”林易虽不情愿,还是挪了步子,过了很大一会子,才又磨磨蹭蹭挪回来,将锦盒交到林老爷手中。
林老爷揭开锦盒一看,也不由两眼放光,久久没有移目。
阿福上前,一把夺过来,不满道:“爹,是‘那头’送给娘的!”
林老爷方回神,搓了搓手指,似那珠子烫手,说:“拿去,拿去!”
林易一跺脚说:“爹,娘戴着有什么用,碰坏了多可惜!”
林老爷讪讪地说:“算了算了!”
林易又说:“爹,您好歹给我点零用钱,我一个大男人,又成了家,也该有点自由吧!”
林老爷胡子一吹,眼睛一瞪,说:“你要什么零用,家里什么都不缺,要吃有吃的,要喝有喝的!要钱没有,老命一条,要不要?”
阿福当下摇头一笑,哥哥与父亲争论的永远是这个话题,家里蹲伏着两个守财奴。
吴霖鸾已先上车,阿福背过身将锦盒交给林夫人,说:“娘,你收好了!我要走了!”
林夫人道:“去吧,记得有空时回来看看!”丫头才又扶阿福上车。
阿福回到白府,再见那深宅大院,是黎明时分,薄雾沾湿了清晨的空气和她的紫羽缎大氅,马蹄声声落在门外白石甬道上,荡起绵绵不绝的回音,四下里却静的吓人,谁也不清楚这大院内曾发生过的,或又将发生的。
她曾经也仰慕森严威赫的白府,再来却像要自囚一般,一去一来恍如隔世,她知道自己终要老死在这里了。
宿命是个奇怪的东西,它不可捉摸,有时却又让人笃信,冥冥中也可感知,就好像你一眼看到某个人,梦里曾经见过,一眼看到某个地方,梦里曾经到过,有那么个人,那么个地方,你与它一旦签下终身契约,至死方能解除。
她打了个寒颤,吴霖鸾坚持让她披上大氅,看来是没错的,北国的温差就是这样怪异,早上冷死个人,中午又热死个人,像脾气不定的人的两面,忽而炙热如火,忽而冷若冰霜。
好比翎笙之于她,她的心原本像玻璃样碎了一地,现在要拣拣拾拾重新来过,她本来有种大孩子的大无畏,一进重门却也仿若瞬间变了个人,郁结起来。
她随吴霖鸾走进摩云阁,内室之中,见白翎笙形容枯槁,像个不倒翁,晃来晃去,口中念念有词:“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年生死两茫茫……”
她眼中立时涌满泪水,不自觉接道:“不思量自难忘,”他茫然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她,她脚步不由自主地奔过去,哭着说:“翎笙,你怎么了,翎笙,是我!”
他眼中依然没有焦点,看向不知何处,她轻柔扳过他的头说:“翎笙,我是阿福,你看看我,”她站起身,故作欢快地转了一圈,强颜欢笑说:“你看,我是阿福,记得吗?”
吴霖鸾想起他们新婚过后,携手去湘阁请安,妇唱夫随,满是少年夫妻的恩爱,只是转眼间,儿子就疯了,儿媳负气离家,儿媳肯在儿子落难时宽怀谅解,不计前嫌出手搭救,她这个做娘的也深受触动,不禁掩口而泣,哗哗落下眼泪。
白翎笙确实注意到她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隆起的肚子,说:“孩……孩子!”
阿福几乎忘记了他带给自己的痛苦,立时偎坐在床边,拿过他的手,放在腹上说:“是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他看一眼她,轻轻抚摸了下,恍惚地笑着说:“我们的孩子!”
她连连点头,说:“对对,再过五个月你就可以抱他了!他偶尔会动一下,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木讷地问:“什么时候?”
她又笑又比划,左一挥拳右一挥拳,说:“我想是他睡了一整夜,想活动的时候,他又是踢脚,又是挥拳,一个劲儿抗议说,妈妈,快让我出去吧,里面闷得很呢!又没人陪我玩儿!”
吴霖鸾咬住绢子,自一旁抑制着哭声,又招过红丫头,两人悄悄走出去,方说:“去给少爷和少奶奶准备些吃得!”
红丫头应了一声“是!”就去了。
她在门边又立了一立,才离开。
只听阿福哄孩子似得,又问:“你愿不愿意陪他说话!”
白翎笙傻笑着连连点头,她也笑了,说:“那你可要乖乖听话,乖乖吃饭,否则,他不会搭理你的!”白翎笙紧忙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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