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2/2）

谭雪儿二话没说，转身就出了门。她穿过东头第二排横屋长长的走廊，才下台阶口，就听到第三排横屋里黄氏站在阶沿口上，几乎带着哭腔念道：“咯甲春生俫几吗不快回来呀，家里头都没留下个好东西了，造孽呀！”

谭雪儿感觉蹊跷，她停住脚，问道：“黄家娭几，吗回子事呀？”

黄氏抹着眼泪道：“雪儿呀，快，快帮我叫叫你春生他们回来，天刀杀的到处砸东西咧！快把你爸他们也叫回来，大男人们都不在，咯点子家当都快没了咧！”

说得谭雪儿一下子懵了，难不成他家也遭偷了？但听黄氏说的又不象，这光天化日下砸东西？谭雪儿赶紧问道：“黄家娭几，我还没闹明白呢！”

“嗨！你咯甲妹几，又来了那吗格兵！”

“哦，哦，红卫兵，是吗？”谭雪儿马上回过神来，她娘家那边已经闹过红卫兵了，曾家湾上次也来过一次，被她公公高克上以及后来到场的曾朝顺他们赶走了。

她们正说着话，却见几个身穿草绿色衣服的年轻人一边吆喝，一边拳脚并用，赶着高克贵从后背山山脚他那被柴火熏得乌黑的老土砖屋里出来，往横屋阶口这边走来。谭雪儿明白了，上次被她公公赶走的那帮人又来了。看来他们家也是咯帮子人闹的，不是进了吗子贼，曾春生家里也一样。谭雪儿是个聪明人，她从架势可以判断，这会儿，整个曾家湾怕是无一幸免了。

她嫁给曾新桥前就知道，他们家有一个地主大伯。不过，他公公两兄弟一路下来关系就不融洽，曾家湾里的人都知道，这还不是解放后的事。她嫁过来好几个月了，只到大伯家去过两次，两次都是堂兄曾建文和他父亲父子俩打架，她跟着他公公婆婆曾新桥他们一家子，还有曾春生他们跑过去劝架。

她发现，堂兄曾建文太可惜了，一个初中生，就是因为家庭成份不好，老大不小了，连个老婆都讨不上。曾家湾里除了他，哪个男青年都是外头姑娘的抢手货。不过，慢慢地她也了解到，除了成份外，堂兄摊上个这么横蛮的父亲也不能不算个原因。大伯的名声一直就不好，说得难听点，就是又蠢又恶。故她对这个大伯一直没有好感，倒是对堂兄心生几分同情。她还发现，大伯尽管横蛮，却怕她公公，他父子俩打架，只要他公公到场骂上一句：“又吃多了，你还冒把建文俫几害够？”她大伯立刻放了手，也不再言语。后来她听曾新桥讲才知道，他公公婆婆，还有村子里的人给曾建文做过很多次大媒，但高克贵在方圆几十里内都留下了臭名声，所有姑娘家，要么是父母叔伯，要么是别的至亲反对，没有一家同意让男女双方见面的，更别说订亲了。冲这一点，曾建文对他父亲也是有埋怨的。再加上长期只有两个大男人一起生活，一有不快，两父子就冲撞起来。但这会儿见红卫兵们对高克贵拳打脚踢，谭雪儿又不免同情起她家这个大家都有些怨恨的大伯来，他毕竟六十多岁了，土改批斗时还弄瞎了一只眼睛。

谭雪儿冲上阶台，对走近的红卫兵叫道：“你们莫打人要不要得，没看到他比你们爸爸还大呀！”

“嘿！你是谁？敢替臭地主说话？”“臭三八，臭地主是你爸爸咧！”“他比你爸爸大咧！”“把她抓起来！”红卫兵们一窝蜂涌过来，有人抓头发，有人抓手，一下子就把谭雪儿反剪双手扭住了，痛得谭雪儿尖叫一声，就没了反抗的力气了。慌得黄氏踮着小脚赶紧来拉扯，红卫兵一反手把她掀了一个趔趄，向门边倒去，好在黄氏一手抓住了门框，身子闪了闪，没有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