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 ) 祖祖辈辈
作者 李智平
第一章
曾朝顺家从他老爷爷那一辈起,三代单传。
公元一九二七年七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唐老爷把在他们家做长工的曾全请进堂屋,死活让他坐到神龛下的太师椅上,然后冲他当头作一长揖,颤声道:“老哥,我有一事相求!”。
曾全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笨拙道:“老……老爷,看您说的……”
唐老爷要把他唯一的女儿许配给跟着她父亲曾全在唐老爷家做长工的曾庆富。“老……老爷!”曾全没有思想准备,懵在那儿。唐老爷说:“老哥莫怪,唐某冒失了!”唐老爷再一次冲曾全作了一个长揖。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在曾全还没有弄明白是吗回事,也没有时间来想明白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应允了唐老爷。“老哥不嫌弃,就请令郎一起,来家里吃顿饭,你们连夜将小女带走。”唐老爷说。
太阳落山后的余辉都褪尽了,夜岚徐徐升起,夜色渐渐覆盖了唐家大湾。这时节,湾里四十多户人家大都亮了灯,那星星点点橘黄的灯光在月中的夜晚显得并不扎眼。但是,也还有一些人家还一团漆黑,这些个人家的男人或者女人甚至两口子是农会骨干,他们还在村子北面本族祠堂里,忙得连晚饭都没有时间吃。因为他们,唐家大湾很不平静。
唐老爷家的大院座落在大湾西头,是一个不太规则的两进厅四合院。这时候,堂屋和各厅屋里虽然都点着灯,却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人说话。他家的佣人们都在后院里,有的在杀鸡宰鹅,有的担水,厨房里倒是热气腾腾。但是,除了唐老爷家的管家他的远房侄子唐九忙进忙出,他的声音不时响起以及鸡和鹅被宰杀时的哀鸣外,整个院场里安静得如同没有人似的。倒是外面不时传来狗们大声的吠叫声,给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蓦地添了几分紧张。
唐老爷缓慢地从端坐的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堂屋正后方的神龛前,扯了三根香,双手颤抖着,在煤油灯上点了半天,才将香点着。他冲神龛上唐家祖宗的牌位恭恭敬敬地作了三个揖,嘴里喃喃道:“列祖列宗在上,不孝无能,膝下无男……如今小女不保,实在无奈,出此下策……列祖列宗如要怪罪,就怪罪在不孝身上,确要保蕙莲平安哪!”唐老爷说着,眼睛竟湿润了。
昨天,祁阳县农会派人来了唐家大湾,湾里陡然弥漫了火药味。正晌午,唐九慌慌张张地跑进堂屋来,说祁阳县城边上农会分了财主家的家产,连财主家的小姐都被抢走了。“干吗子?”唐老爷几乎跳起来,问道。唐九额头上流着汗,煞白了脸,结结巴巴小声道:“说是共产,共……共妻。”“放狗屁!”一向斯文的唐老爷跌青了脸,吼道。
唐老爷食寝难安了,也有些后悔。这两年挑来挑去,没能象收养俊宝那样,真正下决心给女儿定了亲事。一天一夜,唐老爷在太师椅上坐一会,在堂屋里走一阵,又走出堂屋,在院场的走廊里走一会,不出院门又哲身回来……只是黎明时分才在太师椅上打了个盹。天亮了,唐老爷稍微平和了一些,他对跟了一整晚,熬得眼睛都红了的唐九说:“你回去困眼闭(方言:睡觉的意思)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唐老爷十五岁的独生女儿进堂屋来的时候,唐老爷和唐九之间的谈话嘎然而止。唐九对唐老爷说:“满满(方言:叔叔的意思),我先回去了,等会再过来。您莫急,祁阳县那边我会仔细着,一有信来,我就告诉您。”唐老爷扫了唐九一眼,点了点头。他迟疑了一下,问唐九道:“这两日吗没看见俊宝?”唐九回看了唐老爷一眼,支吾道:“少东家……不晓得在哪哒。”唐老爷突然变脸道:“你莫少东家长少东家短,他个不成器的东西又赌去了?”唐九不敢再説什么。唐蕙莲听到她父亲为他哥生气,挺聪明地叉开话题,问道:“爸,您没困眼闭?”唐慧莲这一问让唐老爷的肝火平息了不少,他慈爱地看着他的爱女,勉强笑道:“你个妹几(方言:指女孩),爸不困眼闭能做吗子?”
但是,唐老爷的脑子里吗样的情形都出现了,被抓走,被捆绑游街,家财被分了,自己被杀了……甚至妹几被抢了……,唐老爷不敢想了。但随即他又不相信了,他唐某素来待乡邻不薄,有些个人家长期种他的田,租子随佃户方便,吗时节有了吗时节交,他这里只是一笔数,为吗样?他这人心善,他确实见着一些老实本分吃口多的人可怜巴巴,他也不差那点租子,几担谷子对他算是九牛一毛,可对那些个人家却是救命的事。当然,他没有善良到租子都不收的程度,他只是等这些人家缓过来了才收,故此,这些乡邻对他唐老爷是感恩戴德的,他不相信他们真能这么薄情寡义。
祁阳县那边发生的事他又不得不信。这个年头真说不准,说妹几被农会背走的一家,跟他一样,是当地的财主。县治内另几个大户人家,家里有人在外做官,或在队伍上有名头,也被农会共了产,家人都往外躲难去了……
唐老爷在煎熬中度过了大半个上午,奇怪的是,唐家大湾里跟往日没有太大的区别。到了上午的后半晌,唐九走得大汗淋淋,他走近院里来,告诉唐老爷,一拨穷汉子和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二恁子进了祠堂,他们在那里没有出来。街上好些细格几(方言:小孩子)拿着纸做的小旗在追逐,那些小旗是农会发的,街上还盛传唐家大湾农会要在祠堂挂牌成立了,要共产。
唐九话音未落,祠堂那边突然响起了鞭炮声和喧天的锣鼓声。唐老爷既才断定,农会不是弄耍子的,他必须得思谋对策了。
第二章
吃晌午饭时,曾全父子从禾田里收工回来,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院子,这一老一少突然让唐老爷眼睛一亮。
那是一年前的冬天,原野里白茫茫的,屋檐上挂满了长长的冰凌,大雪绵延了半个月。这样的日子,人们一般都呆在家里,难得出去。唐老爷家的长工除了侍弄牲口,熬榨桐油和茶油,推磨过年谷米,赶做年粑外也没有多少事做了。加上接近腊八,唐老爷念及他们一年的辛苦,吩咐留下几个擅长这类事务的长工,其他人都到帐房领取他们一年的工钱,早些回家置办年货,准备过年了。
这日早晨,唐九急冲冲地跑进唐老爷家的堂屋,冲唐老爷叫道:“满满,不得了,不得……了啦!”唐老爷身穿褐底福字稠面棉袍,脚蹬青色布面老棉鞋,正在火盆边喝茶,他抬了抬头,沉声道:“吗事嘛?”“花黄牯、大黑牯、黑作牯都……都不……不行了!”由于焦急加上冷雪风钻进喉咙,唐九喘不过气来,结结巴巴道。“怎的了?”唐老爷直视着唐九,问道。“喂养牲口的杨老头前些日说要嫁女,我准了他回家,今日一早接手的曾全到牛棚喂潲,发现三条牛支不起身子了。”唐九干咽了两口唾沫,缓过气来,一字一顿道。
听完唐九的话,唐老爷的眉心陡地拧紧了,他嚯地站了起来,连棉帽都没戴老棉鞋也没换,冲唐九道:“看看去!”吓得唐刘氏踮着小脚跟到堂屋街沿边,大叫:“老爷,老爷,外头平膝头厚的雪哪,还在下呢,冷死个人了,别弄病了!”见唐老爷不理,她又冲唐九叫道:“九俫几,九俫几,扶着你满满点,啊!”
当唐老爷和唐九叔侄俩满身雪花走到离大院数百米的牛棚时,曾全曾庆福父子和另一个长工正在牛棚里给黑作牯牛灌药汤。给牛灌药汤不是个轻松活,要用一根大竹管插入牛的喉咙,既要抓住牛头不让他它动,又要弄开它的嘴,动作要快而准。牯牛虽然病了,却仍有一股子蛮劲,牛性发作起来,如按不住,很可能灌药不成还把人顶伤。此时,牛牯躺在靠牛栏里边墙角的干草上。曾庆福把他的旧棉衣丢在牛棚外面,只穿了一件旧褂子,他用足力气按住牛的一支角,让它另一支角顶在墙角上,插进了砖墙的缝隙中,顶紧了,让牛头稍稍抬起了点,牛牯翻着白眼,“哞--嘛”地吼叫着,另一个长工橇开它的嘴巴,曾全赶紧把竹管插到牛喉咙里,从傍边的桶里舀了一瓢药汤灌了下去……唐老爷看得呆了,这是他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场景,等他们弄完,他问清还是长工们按土方找的草药,灌牛药汤的办法是那个单瘦的年青人想出来的,他为这个年青人和这几个长工的举动感动了,他二话没说,返转身回院场了,并吩咐唐九给三个长工赏钱,尤其要给那个年青人重赏。
那个冬天,他们救了他家本院三条当家牛。要不然,牛牯在冬雪天一软腿,就只有忍痛宰杀的份了。那时节,一条当家牛是值得上十几担上等谷子的,最关键还有一点,这个时节过年了,没法去沙河或者祁阳县买牛了,即使买到了,新买来的牛也未必马上顶得起梁,买牲口看走眼的多了。开春以后就得翻冬泥田,到时准得抓瞎呀!
从那以后,唐老爷就特意留心了他们父子。他发现,这父子俩言语不多,老实可靠,农活样样在行。
现在,唐老爷心中有了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主意——找曾庆福这个年青人做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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