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孤岛故人（1/1）

庭院深沉，浓荫如盖。岸边绿洲是一片草地，春雨滋润之后，草色青青如情人的发质一样柔软，草地中间有一棵很苍老的树。古树之下一个蓝袍的年轻人，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瞧着面前的湖面。状态一旦平静下来，人便会开始回忆。孟端阳远望少主人，刻意保持住适当的距离。查战的脸上又似悲怆，又似感概，又似鄙夷，又似愤怒，不知道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这里只是太湖之中的一处孤岛。湖光草色，一汪绿水之中，去年冬的荷叶仍旧凋零。微风吹过，湖面上的涟漪像是一个个美人的酒涡，既算如此，查战信步堤上，眉头反而皱得更紧。“唐寅会来吗？”查战缓声道。“他……始终欠了老爵爷一个人情。”孟端阳点头道。查战与唐寅，祝枝山等人在兵部少年营中，有同窗之谊，唐寅陷身弊案之时，查战也曾启动过他爹爵爷查钺参预营救。只是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刻意搬出来讨回人情，查战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今日，阴。太湖之上，云蒸雾蔚，如同仙境。忽地，云雾深处，荡出一只画肪，朱栏绿户。船上之人一掀帘子，高声唤道：“查兄弟，害你们久等了。”查战定眼看去，那人肥肥白白，这气竟然还戴着一副墨晶眼镜，自然是祝枝山无疑。祝枝山脸上尽是喜色，哈哈的笑道，“祝某这几日流连水上，还能在太湖之上碰见你，真是好极了。”孤岛的空气里，自然是无比的清新，在这清新的空气里，却传来一阵阵饭食的香气。孟端阳指挥手下的镖师们，将画舫引至码头，搭设跳板迎请众人下船。画舫中仅有乘客三人，白胖的祝枝山与书生装束的唐寅走在前面，他们上了岸，却是对那个有两撇胡子的年轻人一躬身，笑道，“师父大哥，请！”孟端阳只觉得面前留着两撇胡子的年轻人像是似曾相识，只是他搜追记忆，却也想不出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而已。查战冷哼一声，道，“不可失礼，你头前领路。”此间主人的手笔巨大，购置了这个孤岛之后，又在岛上建造连片的宅院。应该是不常有人来住，这宅院的石墙上长满了爬山虎，连那扇原来是朱漆的大门，此刻变成土黄之色，门上的铜环，竟然锈得发了黑。江南，春雨缠绵，忽然又从春云上泼洒下来，正准备打湿众人的春衫时，查战正好将众人引进厅院，时间卡得刚刚好。这三个人也是久别重逢。进了房中相互见礼之后，才好坐下寒喧，当初的豪情少年们，早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祝枝山不可抑制的横向长胖，唐寅却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谁，岁月不是刀。有时，岁月简直就是一把毁人于无形的杀猪刀！玉摧红冷眼旁观这位少将军，病愈了的查战长身玉立，猿背蜂腰，背脊习惯性的挺得笔直，两目神光还算充足，只是他领军时间久了，如今就算刻意谦恭，他的嘴角眼角仍带着几分不出来的傲气。可惜，今日的座客除了查战和三位之外，便再无别人，要招待江南两大才子，酒菜自然也做得格外精致。众人对酌三杯，菜略动着，查战举起手中木筷，含笑，“查战也是借住几日，此间简陋，比不得桃花坞的桃花庵，酒既不精，菜亦不美，查某这个东道，做的岂非太嫌不敬了？”祝枝山抿唇一笑，简陋一有些过了，这院子共分五进，酒饭就设在第一进的大厅正中，这间前厅的前后左右竟达十几丈，本来可以放下几十张圆桌面。他方待谦谢两句，却听唐寅冷冷一笑道，“查少有事请直言，权充众位的下酒之物。”祝枝山停杯笑道，“如此来，老祝我今日的口福虽然差了少许，耳福还是不错的了。”查战淡淡道，“除了这位什么哥之外，我们都是出自兵部少年营，此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唐少与祝兄文才飞扬，到如今你们也算功成名就，而我只能子承父业，最后戍边去了大同。”查战出“功成名就”四个字时，一边冷坐的唐寅瞬息之间已换了数种变化，此刻他双眸之中竟满含着一种幽怨、自伤的神色，玉摧红含糊嗯了一声，他並不想泄露身份，干脆连自我介绍那一套都借机省却了。查战道，“有道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为国戍边本来是个苦差事。”祝枝山附和道，“你不戍边，我不戍边，谁来保我大明国泰民安。”查战忽然叹道，“我大同守军，整束军纪，调教出的玄甲铁骑本来可以咆哮，保一方平安。”唐寅不由也陪着祝枝山赞许地点一点头。查战继续道，“哪知数年之前，我军与鞑靼蒙古血战于应州城外，鞑靼蛮子竟然搬来了西式加农炮，我军虽重创鞑靼蒙古骑兵，但是自己也是死伤过半。”玉摧红不由插声道，“战争走至今日，军心稳牢和装备更新速度同样重要。”查战一听此言，对玉摧红目露钦佩之意，继续道，“事后反思此事，我军若拥有足够数量的最新火器，何至要枉死那么多大明的好儿郎……”祝枝山闻声眉头一展，笑道，“所以，你们死磨活磨岳戴梓，就是想多要些火器和火炮？”查战点头道，“然也。”南京兵部武库司员外郎岳戴梓，主管新型武器调配，本是各军中的财神爷，只是武器毕竟有限，年年有仗打的九边重镇中，大明兵马仍止百万，岳戴梓要将这一碗水端平也是为难。查战黯然道，“仅以单兵可以操作的佛郎机炮一项来，我大同守军年年具书兵部请求增发，年年遭到拒绝。”玉摧红在一边听得偷偷一惊，大同守军所处战略位置关键，兵部本不应该扣发给他们的新式武器。唐寅忽然将酒杯一顿，道，“这又关我唐某何事？”查战闻声，极为不悦地一皱眉，暗忖，“唐寅才学虽好，人品却太过一般，受了一点打击之后，心中再没有了家国下！”此时，画窗之外，春云翻滚，云雾之间，有孤鹰盘旋，却将这如图画一般的美景衬托得无比苍凉而萧索。“我爱大明，大明爱我吗？”唐寅喃喃自语道，他竟然把自己先灌醉了！所以这一声叹息更显得苍凉，萧索。